“快些儿,希克厉!”我说道;“厨房里可舒服呢,约瑟夫又正在楼上。快些儿,趁卡茜小姐出来之前,让我替你打扮得整整齐齐,你们两个可以坐在一块儿,整个炉火归你们俩受用,你们畅畅快快地谈心,直到上床睡觉的时候。”
他只管干他的活儿,连头都不朝我转一下。
“来吧!——你来不来呀?”我把话说下去道。“我给你们每人留着一小块蛋糕,差不多够吃了;你总得要半小时的打扮呢。”
我等了他五分钟也没得到他的回话,就舍下他走了。
卡瑟琳跟她的哥哥嫂嫂一起吃晚饭。约瑟夫跟我一起吃了一顿不愉快的饭,点缀着他那方面的训斥和我这方面的毫不相让。他的一份糕饼和干酪都留在桌子上,让半夜里仙人来享受。他这摸摸那摸摸地干到九点钟,于是一言不发、板着脸儿、迈着大步回房去了。
卡茜睡得很迟,为了招待她的新朋友,她有数不清的事儿要吩咐呢。她到厨房里来了一次,找她的老朋友谈天;可是他已经走了,她只问了一声他到底怎么啦,便又回到客室里去了。
第二天早晨,他一早就起身;这一天是节日,他却带着一肚子坏脾气独个儿到原野去;直到一家人都上教堂里去了,他才回来。空空的肚子,沉甸甸的心事,似乎叫他的火气退了些。他在我跟前转了一阵之后,突然鼓足勇气,这样宣布道:
“纳莉,把我收拾得像样些,我要学好了。”
“正是时候了,希克厉,”我说道;“你呀,已经伤了卡瑟琳的心啦。她真后悔她回家来,我敢这么说!看样子你像是在妒忌她,只因为人家理会她,就不理会你。”
“妒忌”卡瑟琳,这观念他可没法理解,但是什么叫伤了她的心,这回事他是很明白的。
“她说过她伤了心吗?”他盘问道,很认真的样子。
“她哭了,当我告诉她,今天早晨你又不知到哪儿去了。”
“好吧,我是昨晚上哭的,”他回答道,“而我比她更有哭的理由呢。”
“不错,你有理由带着你那颗骄傲的心和一个空肚子上床睡觉去,”我说道,“骄傲的人替自己带来烦恼和痛苦。你昨天无缘无故地闹别扭,假使你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的话,那听着,等她回来的时候,你得向她赔个不是。你得上前去跟她亲个吻,就这么说——该怎么说你一定最清楚不过,只是要说得亲亲热热的;不要看到她穿上了漂亮的衣裳,就当作她已变成了个陌生人。这会儿我要做饭去了,不过我还是可以抽工夫来替你收拾,包管叫埃德加·林敦跟你一比,成了个洋娃娃——其实他也真像。你年纪比他小,可是我敢担保,你长得比他高,有他两个肩膀阔。你一眨眼就能把他打倒了。你觉得你有这本领吗?”
希克厉的脸儿亮了一下,可是随即又笼罩上一层乌云,他叹了口气。
“可是,纳莉,就算我打倒他二十次也没用呀,他不会变得难看,我也不会变得好看起来呀。我恨不得也有淡淡的头发、白白的皮肤,穿着好衣裳,又懂那一套礼节,而且就像他那样,将来会有很多的钱。”
“还要碰一碰就直叫妈妈,”我接过来说道,“只要村里的孩子向你扬一扬拳头,就吓得直发抖;老天下一阵骤雨就在家里待一整天。噢,希克厉,你这话真泄气!来照照镜子,我要叫你看到你应该希望的是什么。你看到了吗,那横在鼻梁上面的两道皱纹?还有,那两条浓浓的眉毛?——人家是往上拱起的,你可是在中间往下陷;还有,那一对深深地嵌在里面的黑小鬼——从不曾看到它们痛痛快快地把‘窗子’打开过,却总是悄悄地在里面一闪一闪地溜来溜去,像是魔鬼的探子。你希望把这些阴沉沉的皱纹除掉吧,学会坦率地抬起你的眼皮吧;让一对小魔鬼变成信任的、纯洁的小天使吧,一点也不懂得疑神疑鬼;如果不能断定对方是仇敌,就把他看成朋友吧。别学恶狗的那种神气,明知道它挨这几下踢一点都不冤枉,可是因为自己吃了亏,不但恨那踢它的人,而且对整个世界都怀恨在心了。”
“换句话说,我得希望能长着埃德加·林敦的那双蓝蓝的大眼睛和他的光滑的额头,”他回答道,“我是希望的,可是有什么用呢?”
“只要心地好,相貌自然会变得好,我的孩子,”我接下去说,“哪怕你是个道道地地的黑鬼。心地不好,就算你长着最漂亮的面孔,也会变得比丑还要糟!得啦,现在脸也洗了,头也梳了,脾气也发过了——告诉我,你可觉得自个儿很漂亮吗?对你说吧,我就这么想呢。说你是一个身份不明的王子也并不过分,谁知道你的爸爸不是中国的皇帝,你的妈妈不是印度的女王呢?他们每个人一星期的收入,就可以把呼啸山庄连同画眉田庄一起买下来啊。你是给坏心眼儿的水手拐到英国来的呀。要是换了我,我可要把自己的出身往高处想;我想到了我本是谁的时候,我还怕没有勇气和尊严来对付那个小小的庄稼汉的压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