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说那可是懒散得要命的心情哪。”
“恰好相反,是一种活跃得叫人厌倦的心情;我眼前就是这样。所以你原原本本地讲下去吧。我觉得这一带的人比起城里人来,自有一种好处——就像是地窖里的蜘蛛比起茅屋里的蜘蛛那样。可是那深深吸引人的地方,并不是因为你处在旁观者的地位上。他们确实是生活得更认真、更执著于自己,而不在乎浮面的东西,不在乎翻花样和那身外的琐屑的事物。我可以想象,在这儿,终生信守不渝的爱情几乎是可能的了——而我向来怎么也信不过有哪一种爱情能够维持一年的。这情况就有些像你在一个饿肚子的人面前放一盘子菜,那他的食欲就全都集中在这一盘子菜上,吃得津津有味;另一种情况就像你给那饿肚子的人安排了一席法国厨子烹调的菜肴,也许他能从整桌酒席上得到同样多的享受,可是每一道菜只占有他当时的注意和日后的回忆的一小部分罢了。”
“噢,在这点上我们跟别地方的人并没两样,以后你跟我们熟识了,就知道了,”丁恩太太说道,我这番话有点儿把她弄迷糊了。
“请原谅,”我回答道。“你,我的好朋友呀,就是你那段话的一个很明显的反证。你除了稍微带一点儿无关紧要的乡土习气外,我一向认为那些属于你那一阶级的特征,并没有在你的举止上留下痕迹。我敢说,你想得要比一般仆人多得多。你不得不培养自己的思考能力,因为你没有机会把生命浪费在那些无聊琐碎的事儿上呀。”
丁恩太太笑了起来。
“的确,我把自己看作一个稳重懂事的人,”她说,“这可不一定因为住在山乡,一年到头只看到那几张面孔,那老一套的行动;我是受过严格管教的,这教给了我智慧。再说,洛克乌先生,你也许想不到我读了不少书吧。在这儿书房里,随你打开哪一本书来,我无有不翻读过,并且从其中学到些东西的——除非那是希腊文、拉丁文,还有是法文的书籍——我只认得它们是什么文。对于一个穷人家的女儿,你所能要求的最多也不过这样罢了。
“不过,假如真要用谈家常的方式把我的故事讲下去,那我还是继续往下讲吧;也不要一跳就是三年,我把故事放到第二年夏天就行了——那也就是一七七八年的夏天,离开现在差不多有二十三年了。”
本章注释
〔1〕欧洲封建教会,为了实行精神上的专制统治,宣扬禁欲主义,仇视为人民所喜闻乐见的各种文学艺术。所以在老顽固约瑟夫的心中,民间歌曲是败坏人心的东西。参阅后文,他把民歌称做“魔鬼的赞美诗”。
〔2〕约瑟夫自命为虔诚的清教徒,仇视一切文娱生活,认为世俗的歌曲是在歌颂上帝的敌人——魔鬼。
第八章
一个晴朗的六月早晨,我第一个喂养的乖宝贝——欧肖这古老家族的最后一代——出世了。
我们正在远远的一块田里忙着割草,只见一向给我们送早饭的那个女孩子比平时早一个钟点就赶来了,她穿过牧场,奔到小路上,一边跑一边喊我。
“哎哟,好一个胖娃娃哪!”她喘着气说。“从没看见过这样逗人爱的小家伙!可是大夫说,东家娘是保不住了。他说她这几年来就一直害着痨病。我听到他这么对亨德莱先生说的;现在,没有什么可以留得住她的了,挨不到今年冬天,她就要死了。你还不马上赶回去!娃娃要交给你带呢,纳莉——用糖和牛奶来喂他,日夜照看他。我真巴不得是你啊,因为等到没有了东家娘之后,娃娃完全归你一个儿了!”
“她可是病得很厉害吗?”我问道,一边丢下了手里的耙子,把软帽系上。
“我猜是病得很厉害,可她还是精神抖擞的样子,”那女孩子回答道,“你听她说话,就像她打算活到看着他长大成人呢。她是欢喜得迷了心窍啦——都怪这小东西,长得这么漂亮!我要是她,怎么也死不了的;只要瞅他一眼,病就会好了——偏跟坎纳斯大夫过不去!我真把他恨死了。阿吉大娘把小天使抱下楼来给正屋里的东家看,他一高兴,正
笑容满面呢,谁知偏是那个嘴里没好话说的老家伙,跑上前来插嘴道:‘欧肖,也算你运气好,你的太太总算支撑着给你留下这个儿子。她才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我们要留她是留不长的;到了这会儿,我只能告诉你了,恐怕她挨不过冬天了。你也不必太伤心,不要为这个太烦恼。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再说,你本来应当懂事些,就不该娶了这么一个不中用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