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们两个闹得一天比一天放肆,又不敢去劝他们一言半语,只怕说得不好,会失去了我在那一对没人爱怜的孩子身上还保留着的一点小小的影响,我不止一次只好在暗里哭泣。
有一个礼拜天晚上,他们闹了点声响,或是为了这一类轻微的过失,他们给从起居室里赶了出去〔2〕;等我去叫他们吃晚饭的时候,到处找也找不到他们。
我们把宅子的上上下下,连院子、马房都搜寻到了,哪儿有他们半点影踪。到最后,亨德莱动了火,吩咐我们闩上大门,赌咒这一夜谁也不许放他们进来。
一家人都去睡了,我可是心里说不出的焦急,怎么也躺不下来,便打开格子窗,探头出去留心倾听——虽然外面正在下雨——暗中打定主意,要是他俩回来的话,不管东家下了禁令,我要去放他们进来。
不多一会,我听得大路上有脚步声走近来,一盏灯笼光透进了栅栏。我在头上兜了一件肩巾便奔下去,免得他们打门闹醒了欧肖先生。不想只有希克厉在那儿,我看见只他一个人,吓了一大跳。
“卡瑟琳小姐呢?”我急忙问道,“没出什么事吧,我希望?”
“她在画眉田庄,”他回答道;“本来我也想留在那儿,可是他们不懂礼貌,没有留我。”
“好呀,你要挨一顿臭骂啦!”我说道,“不等到把你叫了去,问你做的好事,你是不会安心的。究竟为的什么,你们要闯到画眉田庄去?”
“让我把湿衣服脱了下来,从头讲给你听吧,纳莉,”他回答道。
我叫他小心别闹醒了东家。在他脱衣服,我等着吹灭烛火的当儿,他说下去道:
“卡茜和我从洗衣房里逃了出去,想痛痛快快地去溜达一番,后来望见了田庄的一闪灯火,我们想何不到那里去看看林敦家里礼拜天晚上是怎么过的——他们家的孩子可也是站在壁角里尽发抖,而他们的爸爸妈妈只管吃呀、喝呀、唱呀、笑呀,在壁炉前烤火烤得连眼珠都快要着火了?你可以为他们是这样的吗?还是在读着讲道录,在给他们家的男仆人考问教义,要是回答得不对,就罚你背诵长长一大串《圣经》里的名字?”
“那恐怕不会吧,”我回答说,“不用问,他们都是好孩子,哪里用得到像你那样,为了做坏事而受罚呢。”
“废话!别板着脸教训人啦,纳莉,”他说,“我们从山庄的高顶往下冲,一口气奔到他们家的林苑;这一场赛跑,卡瑟琳可完全比输了,因为她是光着两只脚呢。明天你得到沼地去替她找鞋子。我们从一个破篱笆里钻了进去,沿着园径一路摸索,来到宅子外面,在客室的窗子下一个石花盆上站定了。灯光就是从那里透射出来的。
“他们没有把百叶窗关上,窗帘也只是半掩着。我们两个站在垫脚的石盆上,手扒着窗台,都能够直望进室内;而我们看见的是——啊,真是美哪!——出色的房间,铺着大红的地毯,椅子、桌子覆着大红的绣布;纯白的天花板,围着金边,玻璃吊灯上的玻璃坠子像下雨般从中央的银链子上挂下来,闪烁着一支支柔软的小蜡烛。
“林敦老夫妇都不在那儿;整个儿房间都是埃德加和他妹妹两人的。他们还不该快活吗?我们会以为是在天堂里了!好吧,现在请你猜猜,你的‘好孩子’们在干什么?伊莎蓓拉——我相信她是十一岁,比卡茜小一岁——躺在客室的那一头,高声尖叫,好像有许多巫婆手拿着烧得通红的针正在刺她。埃德加呢,立在壁炉边默默地哭。桌子中央坐着一头小狗,摇着脚爪在汪汪地叫。听着他们你编派我、我编派你,我们才知道这头小狗几乎让他们对拉成两半。这两个白痴!那就是他们的乐趣!争吵着谁来抱这一团暖烘烘的狗毛;临到末了,两个都哭啦,为的是你争我夺一番之后,大家都不要这头狗啦。
“我们当场笑了出来——这么一对宝贝儿,我们就是瞧不起他们!你什么时候抓住我想要跟卡瑟琳争夺她所要的东西?或者看到我们只管哭喊着,抽泣着,在地上打滚,两人中间隔着一整个房间——把这些当作我们的乐趣?哪怕给我一千条生命,我都不愿意跟埃德加·林敦在画眉田庄的境况交换一下——哪怕允许我把约瑟夫从高高的屋顶尖上摔下来,把亨德莱的血涂满在大门外,我都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