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不放松地叫那老人整天为自己的灵魂惴惴不安,不断提醒他要狠狠管教自己的子女。他火上加油,叫老人把亨德莱看成一个败家子。一夜接一夜,他从不忘记咕噜一长串关于希克厉和卡瑟琳的坏话,总是有意迎合欧肖的弱点,把最重的罪名堆在卡瑟琳的头上。
说真的,我也从没看见过像她这样任性的姑娘。她一天里也不止五十次地把我们一个个招惹得按捺不住。从她起身下楼,直到上床睡觉,我们没有一分钟拿得稳她不会淘气捣蛋。她的精神总是像潮水那样高涨,一张嘴永远停不下来——唱着、笑着,谁不陪着她唱、笑,就跟谁纠缠。她是个又野又坏的小东西;可是她又有一双最动人的媚眼,有最甜蜜的笑容和最轻灵的脚步,在全教区中再找不出第二个能跟她相比的。再说,我相信她的心眼儿到底是不坏的;她一旦把你当真弄得哭出来,她很少不陪你一起哭闹的,让你不得不止住了哭反而去安慰她。
她跟希克厉好得不得了,我们给她想出了一个最重的惩罚,就是不许她跟他在一块儿。可是为了他,她比我们哪一个都受到更多的责骂。
在一起玩儿的时候,她最得意的是扮小主妇,差遣她的同伴,打起人来,出手可快呢。她对我也来这一套,我可不愿挨她的打,听她的使唤;我叫她放明白些。
再说,老欧肖先生不理解孩子们的那许多玩笑。他对待子女一向总是很严峻古板的;而卡瑟琳呢,一点不明白干吗年老多病的爸爸要比年富力强时来得不耐烦、容易生气。他的暴躁的责骂反而激起她调皮捣蛋的兴趣,故意去惹恼他。
她最快乐不过的时候就是我们一齐赶去骂她,让她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用一张难不倒的利嘴来跟我们周旋应付——把约瑟夫的虔敬的咒天骂地变成荒唐可笑的废话,把我逼得走投无路,还偏刺向她父亲最不能碰的地方——说是她的傲慢(其实是假装的,而她父亲却信以为真)对于希克厉可比他的慈爱更有威力:这孩子对于她的话是惟命是从,而对于他的命令却只是听得进才听。
她这么尽量胡闹了一整天之后,到晚上却又往往撒痴撒娇地来求和了。
“不行,卡茜,”那老头儿会这么说,“我可没法爱你,你比你那哥哥都坏。去,做晚祷去,孩子,求上帝的饶恕吧。我只怕你那母亲和我一定都后悔养育了你!”
这番话可真把她弄哭了,但那是在最初;后来一再遭到奚落,她也倔强了,要是我教她去认个错、道声歉,去请求原谅,她倒反而笑了。
谁知那结束欧肖先生尘世烦恼的时刻终于来到了。在一个十月的晚上,他正烤着炉火,就悄悄地在椅子里死了。野风绕着宅子咆哮,在烟囱里怒吼,那声势就像一场暴风雨卷来一般,可是天并不冷。我们全都在室内——我坐得离壁炉稍稍远一些,只管忙着打毛线,约瑟夫靠近桌子坐着,在读他的《圣经》(那时候,仆人们一天工作完毕,往往坐到正屋里来)。卡茜小姐病着,这可叫她安静下来。她偎在她父亲的膝前,希克厉横躺在地板上,把头枕在她的膝上。
我还记得东家在瞌睡前抚摩着她那美丽的鬈发——看到她居然这么文文静静的,他非常高兴,说道:
“卡茜,你为什么不能永远做一个好姑娘呀?”
她就把头抬起来直看着他,一边笑,一边回答:
“爸爸,那你为什么不能永远做一个好男人呀?”
可是等她一看见他又恼了,她就亲了一下他的手,说是愿意给他唱歌,唱到他入睡。她开始低低地唱起歌来,唱着唱着,他的手指从她手里滑落下来了,他的头沉到他胸前来了。我便叫她住声、别动,怕惊醒了老人。
足有半个钟点,我们全都像小耗子般不吱一声,这个情景本来也许还会保持下去,要不是约瑟夫念完了一章《圣经》,站起身来,说是他得叫醒东家,催他做了晚祷回房睡觉去。
他走上前去,呼喊他的名字,碰碰他的肩膀,谁知对方依旧不动,他就拿过烛火来照他。
等他把烛火放下的时候,我感觉到出了什么事了,就一手抓住一个孩子,悄悄地叫他们:“上楼去吧,不要出声;今晚就自己念晚祷好了——他有点儿事情要做呢。”
“我要先向父亲道个晚安,”卡瑟琳说道。我们想拉住她也来不及了,她的双臂已经搂住他的脖子了,这可怜的小东西立即发觉她失去了亲人了。她发出了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