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把你的马儿换给我,我不要我自己那一匹了;要是你不肯的话,我就去告诉你爸爸,这星期来你揍了我三次,让他看看,我的手臂一直到肩头都是乌青。”
亨德莱吐出他的舌头,又打了他一个耳刮子。
“你还是马上换给我的好,”他一点不改口,一边逃到了门廊下(他们正在马房里),“你非换给我不可,假使我声张出来,你打了我几拳,那么你就得还我几拳,还得加上利息。”
“滚开,狗!”亨德莱嚷道,拿起一个称马铃薯和干草的铁秤砣来威吓他。
“你扔吧,”他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回答道,“我还要告发你夸口说是等他一死之后,你就要把我赶出大门,我倒想瞧瞧他会不会先把你当场赶了出去。”
亨德莱把铁秤砣扔了过去,正中他的胸口,他一头倒了下去,可是立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面无血色,气都喘不过来。要不是我在旁边劝拦,他真会当场去找东家,痛快地报了他的仇——只消让他身上所受的伤害来替他申诉,并且说出这是谁的暴行。
“把我这小马拿去吧,野小鬼,得了!”小欧肖嚷道,“我但愿它摔断你的脖子。骑了它到地狱去吧。你这个讨饭的恶霸,把我父亲的东西全都一一骗了去。只是到那时候你可得把面目露给他看看,你这恶魔的小鬼。请你尝一下!〔2〕我恨不得它踢破了你的脑壳才好呢!”
希克厉走过去松了牲口,把它牵到自己的栏里。他正从马儿后面走过,不料亨德莱送来一个冷拳,把他打倒在马腿底下,算是结束那一场咒骂。亨德莱于是拔脚便跑,一步也不停下来看看他的愿望是否实现了。
真叫我看了吃惊,这孩子竟是若无其事地振作起来,只管继续办他的事,换马鞍等等,然后才在一捆干草上坐下来,等眼前的一阵黑过去之后(他挨的这一拳可不轻哪),于是就进了宅子。
我不费什么劲叫他听从我的话,让我把他身上的乌青归罪于小马。他全不在乎编的什么故事,只消他已经到手了他想要的东西就是了。说实话,闹了这样一场,他都是难得哭诉的,我只道他并非那种有仇必报的人。我可是大大地上了当了,你听下去就知道了。
本章注释
〔1〕杜鹃在这里暗喻弃婴(据说杜鹃不会孵卵育雏,因此把卵下在别的鸟类的窠巢里)。
〔2〕亨德莱说这句话时,就“送来一个冷拳”。
第五章
时光不断过去,欧肖先生开始支撑不住了。他一向健壮、活跃,谁知一下子体力就不济了。到了他瘫在壁炉的一角的时候,脾气变得那样暴躁,可真叫人受不了。他会毫没来由地着恼;一旦疑心他做家长的权威给蔑视了,那更是暴跳如雷。
逢到有谁想要欺侮或是压制他的得宠人儿时,这情况尤其可以看出来。他煞费心思地提防着,惟恐有人说一句不利于这孩子的话。看来他头脑里似乎形成了这样一个见解,只因为他爱希克厉,所以大家才恨他,才一心想害他。
这对于那孩子可没有好处。我们之中比较能体贴的都不愿惹老人家生气,所以也就顺着他的偏心;可是我们这种迁就对于那孩子的骄傲和坏脾气正好是丰富的营养剂。然而不这样还不行。有两三回,亨德莱不管他父亲就在跟前,流露出轻蔑的神色,这可叫那位老人家气坏了,拿起手杖要打他儿子,可是又打不着,恨得瑟瑟发抖。
最后,我们的副牧师(那时候我们有一个副牧师,他教林敦家和欧肖家的孩子们念书,再自己种一点田,加上那一点俸禄,也就把日子对付过去了。)劝告欧肖先生该把那青年人送到学院去;欧肖先生同意了,虽然心里很不痛快,他说道:“亨德莱这小子算什么东西,任凭他到哪里都不会好的。”
我满心希望从此我们有了太平。想到东家因为做了好事反而弄得父子伤了感情,真叫人难受。我还道他年老多病,百事看不入眼,起因于家庭间的龃龉;他本人也但愿当真是这么一回事。其实呢,你知道,都坏在老年人的糊涂劲儿。
不过,不管怎样,我们本来还是可以好好地过日子的,要不是为了两个人:卡茜和约瑟夫,那个仆人。我敢说,你在那边已经看到他了吧。他是——十之八九眼前还是——一个最叫人头疼的自以为是的“法利赛人”〔1〕,他把一部《圣经》横翻竖看,只为了好把无穷希望往自己身上堆,把所有诅咒都扔给邻居们。凭着他论道讲经、上帝长上帝短那一套,居然叫欧肖先生十二分信任他。老东家越来越懵懂,他就越来越把老东家拿在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