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让卡瑟琳留在这儿呢?”我恳求道,“把林敦少爷送到她这儿来好了。反正你恨他们两个,他们不在,你不会少了什么似的。他们俩在你眼前,只会每天引起你这个铁心肠的人不痛快罢了。”
“我要给田庄找一个房客,”他回答道,“还有,我要我的孩子们在我跟前,那还用说。再说,那个丫头吃我的面包,就得给我做事。我可不打算在林敦死去了之后供养她,让她吃喝玩乐,一事不干。现在,赶紧些,收拾一下吧,不要叫我非逼着你不可。”
“我走,”卡瑟琳说。“在这世上,林敦是我惟一亲爱的人了,尽管你一心一意要让我觉得他可恨,要让他觉得我可恨,可你就是没法叫我们两个互相仇恨。有我在他身旁的时候,我不怕你要伤害他,我也不怕你来吓唬我!”
“你倒是一个会夸口的女英雄呢,”希克厉回答道,“可我还不至于把你喜欢得要去伤害他吧;只要他一天活着,你情愿受多大多久的折磨、尽管你去享受吧。并不是我要让你觉得他可恨——都是他自己的那种可爱的性格呀。你丢下了他,结果他吃了苦头,他是把你恨透啦。别期望这忠诚的情意会得到感激吧。我听到他跟齐拉说,他要是跟我一样有那么大力气,他就要怎么怎么办——说得可有声有色呢。他存着这种心思,却力不从心,就只好用尽心计来发泄了。”
“我知道他性子不好,”卡瑟琳说,“他是你的儿子嘛。不过我高兴的是,我的性子还算好,能够宽恕坏性子;我知道他爱我,就凭这我也爱他。希克厉先生,你可是没有一个人爱你呀。你无论把我们搞得多么惨,一想到你的心这么狠毒,是因为你受的罪加倍地深,我们也就出了这口气。你真苦恼呀,不是吗?孤零零的,像个鬼似的,而且也像魔鬼那样妒忌别人。谁也不爱你——你死了,谁也不会来哭你。我可不愿意做你呀。”
卡瑟琳说这些话时,带着一种凄凉的悲壮。她好像已经下了决心,要跨进她未来的家庭的那种精神世界,从她的敌人的痛苦中汲取她的安慰。
“要是你在那儿多站一分钟,管叫你懊悔来不及!”她的公公说道,“滚吧,妖精,快去收拾你的东西!”
卡瑟琳转身走出房间,没有把他看在眼里。
她走了之后,我就求他,让我顶替齐拉做山庄的管家,我情愿把我在这里的位置让给她。谁知他一口拒绝了。他不许我再开口。这时他才算有心思东张西望地把房间打量了一下,他看到了那两幅肖像。他把林敦夫人的肖像看了半天,说道:——
“我要把那幅像带回家去——不是因为我要它有什么用,可是——”
说到这里,他一下子向着壁炉转身过去,脸上带着一种——一种什么呢?我实在说不上来,只好算它是一种微笑吧,接下去说道:
“我告诉你,我昨天干些什么来着。我找到了那个给林敦掘坟的教堂司事,叫他把她的棺盖上的泥土挖开,我打开了那棺木,我又看到了她那张脸啦——还看得出来,是她的脸——那时我就像生了根似的再也走不开了,那司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我叫醒过来。可是他说,如果透了风,它〔1〕就会起变化的。因此我就把棺木的一边敲松,又盖上了泥土——不是靠林敦的那一边,死不得超生的林敦!我恨不得把他用铅封住。我买通了那个司事,将来把他的棺木拖开,好把我埋葬下去,也给我留条缝,好让我悄悄溜出去。我要关照把它做成这样。等到林敦到我们这儿来时,他已分不清我们俩哪个是哪个啦!”
“你这个人良心真坏,希克厉先生!”我嚷道。“你去惊动死者,难道不害臊吗?”
“我并没惊动什么人,纳莉,”他回答道,“我让自己得到一点安宁罢了。如今我好大大地松一口气了,等我入土之后,你也可以不用担心我会破土而出了。惊动她!不,是她,日日夜夜,十八年来,从没间断过,毫不留情地在惊扰我——一直到昨天晚上;昨晚,我平静下来了。我梦见我靠着那个长眠者,睡我最后的一觉,我的心停止了跳动,我的冰冷的脸贴着她的脸。”
“要是她已经化为尘土,或者连尘土都不如,那么你又会做什么梦呢?”我问道。
“那就梦见我和她一起化掉吧,那只有更加幸福啦!”他回答道。“你以为我会害怕这样一类变化吗?我掀起棺盖时,就准备看到这一变化了,不过我很高兴,它还没起变化,要等到我和它在一起了,那时再变。再说,我非要在脑海里深深地印入了她那冷若冰霜的容貌之后,我才能摆脱那种奇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