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叫我了,要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还要关照他们,不许再打铃了。
“我转告了卡瑟琳的话。他自言自语地咒骂着,一会儿,他拿着一支点亮的蜡烛走了出来,上楼到他们的屋子去。我在后面跟着。
“林敦夫人正坐在床边,双手抱着膝头。她的公公走上前去,用烛光照了一下林敦的脸,看了他一眼,摸了他一下。然后他转过身来对她说道:
“‘卡瑟琳,这会儿你觉得怎么样?’
“她一句话也没有,像个哑巴。
“‘你觉得怎么样,卡瑟琳?’他又问了一遍。
“‘他是平安无事了,我是自由了,’她回答道。‘我应该觉得还好——可是,’她说下去道,带着一种她无法掩盖的悲痛,‘你丢下我一个人跟死亡挣扎了这么久,我感觉到的、我看到的只是死亡。我觉得就像死了一般!’
“她看上去也真像死了一般。我给她喝了一点酒。哈里顿和约瑟夫被铃声和脚步声吵醒了,在外面听到我们在说话,这会儿进来了。这个孩子去世了,我相信约瑟夫是只有高兴的;哈里顿似乎心里有点儿乱,不过他只顾盯着卡瑟琳瞧,也来不及多想念林敦了。东家叫他快快再睡觉去,我们并不需要他帮忙。他接着叫约瑟夫把尸体移到他的房间去,也叫我回房去,留下林敦夫人一个人。
“早晨他要我去叫她下楼来吃早饭,一定要她来。她已经脱了衣服,像要上床睡觉去的样子;她说她不舒服。她病了,我一点也不奇怪。我向希克厉先生回报了,他说道:
“‘好吧,由她去吧,到落葬后再说。你每隔一阵去看看她,她要什么就给她拿去;等到她看来好一些了,来告诉我。’”
照齐拉说,卡茜在楼上待了两个星期。齐拉一天去看她两次,本想待她好一些,可是她这一番好意却碰上了对方冷冰冰的态度,别想能亲近得上。
希克厉上楼去过一次,给她看林敦的遗嘱。他把他所有的、连同原来属于她的动产,全都遗赠给他的父亲。这个可怜的东西是在他舅舅故世之后,卡瑟琳离开山庄的一个星期里,在威逼之下,或是受了哄骗,写下那份遗嘱的。至于田地,由于他还未成年,无权过问。不过希克厉根据他妻子的权利和他自己的权利,声称这份田产是属于他的,也把它拿过来了——我想他是有法律根据的。反正横说竖说,卡瑟琳既没有钱,又没朋友,财产全都落进希克厉手里,她可不能动他的一分一毫。
“谁也不曾走近过她的房门,”齐拉说道,“除了我和希克厉先生那一次之外;谁也不曾问一下她怎么样了。她第一次下楼到正屋来,是在一个星期日的下午。
“那天我给她把中饭送上去,她嚷道,让她再待在这冷地方可受不了啦;我就告诉她,东家要到画眉田庄去了,她要下楼来,哈里顿和我是不会碍事的。这样,她一听得希克厉骑着马奔驰而去,她就出现在楼下了——只见她穿着一身黑衣裳,她的黄鬈发梳在耳后,朴素得就像个教友派教徒。她没法把头发梳通。
“逢到星期日,约瑟夫和我经常到礼拜堂去,”(你知道,现在那小教堂已没有牧师了,丁恩太太向我解释道,他们管吉牟屯的美以美会或是浸礼会的会所叫做“礼拜堂”。)“约瑟夫已经走了,”她说下去道,“不过我想我还是留在家里好,年青人有个上年纪的照管,要好得多;哈里顿,尽管他怕羞,却并不是循规蹈矩的榜样。我让他明白,他的表妹大概要来和我们坐在一起,她向来总是守着安息日的礼节的,所以当她待在这儿,他最好还是别摆弄他的枪,也别干什么屋子里的零碎活儿。
“他听得这消息就脸红了,他的眼光落到了自己的一双手上和他那衣服上。鲸油和弹药一下子都不见了,给塞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看他有意要陪她,凭他那种手忙脚乱的样子,我猜想他是要把自己打扮得体面些;我不由得笑了出来——东家在旁边的时候我是不敢笑的,我说:我来帮你的忙吧,要呢不要?我敢笑他怎么心里乱糟糟的。他的脸色不好看了,又咒骂起来了。
“现在,丁恩太太,”齐拉接着说,她看出我并不喜欢她那种态度,“也许你认为你家小姐太高雅了,哈里顿配不上,也许你是对的吧,可是我承认,我就是巴不得把她那种傲气压一下。眼前这会儿,她的学问、她的文雅,这一切对她又有什么用呢?她就跟你、或者跟我一样穷——比我们更穷呢。这话不是在胡扯。你是在攒钱,我呢,也在顺着这条路慢慢往前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