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经典文学 > 战争与和平(80)

战争与和平(80)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多么了不起的天才!”安德烈公爵忽然喊道,并且握住他那小小的拳头向桌子上一击,“这个人多么幸运!”

“您是说波拿巴吗?”比利宾疑惑地说,同时皱起前额,这是向人表示俏皮话就要来了。“是说波拿巴吗?”他说,特别加重u的发音,“可是我以为,现在他既然在申布鲁恩宫给奥地利制定了法律,就应当给他免去字母u,我坚决实行新办法,只称他波拿巴。”

“算了吧,别开玩笑了,”安德烈公爵说,“您真的以为战事结束了吗?”

“我以为是这样。奥国上了当,这是它习惯不了的。它要报复。它所以觉得上当,首先因为各省遭到了破坏(听说正教的军队抢得很凶),军队被击溃,首都被占领,这一切都是为了撒丁陛下好看的眼睛,其次还因为——咱们私下说,亲爱的,——我的嗅觉告诉我,咱们要受骗,嗅觉还告诉我,他们和法国正在拉拉扯扯,拟订和约草案,打算单独缔结秘密和约。”

“这不可能!”安德烈公爵说,“这太卑鄙了。”

“那就等着瞧吧。”比利宾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表示话说完了。

安德烈公爵走进给他准备的房间,穿上清洁的内衣,躺在羽毛褥垫上,枕着又香又暖的枕头,这时他觉得,那场由他前来报捷的战斗,离他已经很远很远了。现在萦回在他脑际的是普鲁士联盟、奥地利的背叛、波拿巴的新胜利、明天的朝觐和检阅以及弗朗茨皇帝的召见。

他闭上眼睛,但耳边立刻响起排炮声、步枪声、车轮声,火枪手拉成一条线从山上又冲下来,法国人在射击,他觉得他的心在颤抖,他和施米特并肩驰向前去,子弹在他周围欢快地呼啸着,他体验到一种自小从未体验过的增大十倍的生之欢乐。

他醒了……

“是的,这一切都发生过!……”他说,脸上露出孩子般的幸福微笑,接着就沉入青年人的酣睡中了。

十一

第二天,他醒得很晚。昨天的印象又浮上心头:他首先想起今天要朝见弗朗茨皇帝,还想起陆军大臣、彬彬有礼的奥地利侍从武官、比利宾和昨天晚上的谈话。为了去上朝,他穿起久已不穿的全副仪仗服装,焕然一新,英姿飒爽,一只手缠着绷带,进入比利宾的书房。书房里有四位外交使团的绅士。公使馆的秘书伊波利特·库拉金公爵是博尔孔斯基认识的,其余三位由比利宾向他作了介绍。

聚在比利宾这里的是一群年轻、富有、快乐的上流社会绅士,他们不论在维也纳还是在这里都组成一个特殊的小集团,这个小集团的首脑比利宾称它为自家人。这个几乎是由清一色的外交人员组成的集团,显然有他们自己的、跟战争和政治全然无关的兴趣,他们所关心的是上流社会,是对某些女人的态度和公务方面的事情。看来,这些人显然很乐意把安德烈公爵算作他们集团里的自家人(他们很少给人这种荣誉)。为了礼貌,同时也为了引起话头,人们向他提出几个有关军队和战斗的问题,接着就又东拉西扯说些笑话和谈论起别人的是非来了。

“但最妙的是,”其中一个人谈到外交界的一个同事的失败,说道,“最妙的是奥地利首相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任命他到伦敦是一种升迁,希望他要这样看待这件事。你们能想得出他当时的神情吗?……”

“但最糟的是,诸位,让我来揭露库拉金:人家正倒霉,他这个唐璜却幸灾乐祸,这种人真可怕!”

伊波利特公爵歪在一张躺椅里,把腿跷到扶手上,放声大笑起来。

“您说吧。”他说。

“哦,唐璜!哦,毒蛇!”几个人齐声说。

“您不知道,博尔孔斯基,”比利宾对安德烈公爵说,“不论法国军队(我差一点说俄国军队)怎么可怕,也比不上我们这位老弟在女人中间的胡作非为来得可怕。”

“女人是男人的伴侣。”伊波利特公爵发言了,他开始用长柄眼镜观看自己跷起来的脚。

比利宾和这些自家人望着伊波利特的眼睛大笑起来。安德烈公爵看出,这个伊波利特(应当承认,他几乎为了太太的缘故吃他的醋)是这个小集团的小丑。

“真的,我应当请您欣赏一下库拉金,”比利宾对博尔孔斯基低声说,“他谈起政治来才令人倾倒呢,应当看看他那副自命不凡的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