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比利宾的话相反,他带来的消息很受欢迎。预订要举行一次感恩祈祷。库图佐夫被授予玛丽亚·特雷西娅大十字勋章,全军都受了奖。博尔孔斯基接到各方的邀请,他整个上午都得拜会奥地利的显要人物。下午四点多钟拜会完毕,安德烈公爵在回比利宾住所的路上,构思着向父亲报告战斗经过和布吕恩之行的信稿。在比利宾的住所门口,停着一辆装了半车东西的四轮马车,比利宾的仆人弗朗茨吃力地拖着一口箱子从门里出来。(在回比利宾家之前,安德烈公爵曾到书店里买了几本书预备行军途中阅读,他在书店里耽搁了一会儿。)
“这是怎么回事?”博尔孔斯基问道。
“咳,大人!”弗朗茨说,把箱子费劲地堆到马车上,“我们要去更远的地方。那个坏蛋又跟着我们追来了![24]”
“怎么回事?你说什么?”安德烈公爵问道。
比利宾迎着博尔孔斯基走出来。在比利宾一向平静的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
“不,不,您得承认,”他说,“这简直妙极了,我是说塔博尔桥(维也纳的桥)事件。他们没有遇到抵抗就过桥了。”
安德烈公爵完全茫然了。
“您到哪儿去来着,全城的车夫都知道的事,您怎么不知道?”
“我刚从大公夫人那儿来。我在那儿什么都没听到。”
“您没看见到处都在收拾行李吗?”
“没看见……到底是怎么回事?”安德烈公爵着急地问。
“怎么回事?是这么回事,法国人越过了奥尔斯珀格防守的那座桥,桥没有炸毁,缪拉现在正沿着通向布吕恩的大道前进,一两天内就要到这儿。”
“怎么,到这儿?为什么没有把桥炸掉,不是已经埋了地雷吗?”
“这个我正想问您呢。谁也不知道,连波拿巴本人也不知道。”
博尔孔斯基耸了耸肩。
“既然桥被占领,军队当然也就完了,因为军队会被切断的。”他说。
“可不是嘛,”比利宾答道,“您听我说,我对您讲过法国人进了维也纳。一切都很好。第二天,就是昨天,三位元帅老爷——缪拉、拉纳、贝利亚尔——骑着马到桥头去了。(请您注意,这三个人都是牛皮匠。)其中一个说,‘诸位,你们知道,这座塔博尔桥埋了地雷和扫雷装置,桥前有一个威力强大的桥头堡,还有一支受命炸桥和阻击我们的一万五千人的军队。但是,如果我们拿下这座桥,我们的皇帝陛下一定很高兴。来,让我们把它拿下来。’‘我们就去。’另外两个说。于是他们就去攻那座桥,占领了它,现在他们率领全军正在多瑙河这一边向我们,也向你们,向你们的交通线进攻。”
“少开点玩笑吧。”安德烈公爵忧郁而严肃地说。
这个消息使安德烈公爵感到又伤心又愉快。他刚一听说俄军的处境是如此绝望,就立刻想到,注定给俄军解围的正是他,这是土伦[25]的再现,它将使他从无名的军官行列中崭露头角,将给他打开第一条通向光辉前程的道路!他在听比利宾谈话时,就已经想象他怎样回到军队,怎样在军事会议上提出唯一能够拯救军队的意见,怎样只委派他一个人去完成这个计划。
“少开点玩笑吧。”他说。
“我不是开玩笑,”比利宾继续说,“再没有比这更真实更可悲的了。三位元帅老爷这样单独地向桥上驰去,扬着白手绢,使人相信已经停战,他们这些元帅是来同奥尔斯珀格公爵谈判的。值班的军官们放他们进入桥头堡。他们对值班军官天花乱坠地胡扯一通:说什么战争结束了,弗朗茨皇帝要同波拿巴会面,他们想见见奥尔斯珀格公爵,诸如此类。军官派人去请奥尔斯珀格,这帮元帅老爷拥抱军官,开玩笑,骑在炮身上。这工夫,法军的一个营偷偷地来到桥头,把装着引火物的口袋丢到河里,然后就向桥头堡逼近。最后,我们亲爱的中将、奥尔斯珀格·冯·毛特恩出现了。‘亲爱的敌人!奥地利军队的精华,土耳其战争的英雄!敌对行为停止了,我们可以握手言欢了……拿破仑皇帝渴望认识认识奥尔斯珀格公爵。’总之,这帮元帅老爷不愧为牛皮匠,他们对奥尔斯珀格说了这么多的花言巧语,跟法国元帅们一见如故的动人情景是这么使他神魂颠倒,缪拉的外套和鸵鸟翎是这么使他眼花缭乱,以致他只看见他们的火热,却忘记了自己应当向敌人开火。(比利宾虽然说得很快,仍然没有忘记在这句俏皮话之后停顿一下,好让人有欣赏的时间。)那营法国军队冲进桥头堡,钉死大炮,就把桥占领了。还有更妙的,”他接着说下去,由于讲得太美妙了,他那不安的心情平静下来,“更妙的是那个掌管大炮的军士(那是一尊点着地雷炸毁桥梁的信号炮),那个军士一见法国军队向桥头冲来,就要开炮,可是拉纳拉开了他的手。那个比自己的将军聪明的军士走到奥尔斯珀格跟前报告说:‘公爵,您受骗了,您瞧法国人冲过来了!’缪拉一看,如果让军士再说下去,诡计就要被戳穿了。他假装惊讶(地地道道的牛皮匠),对奥尔斯珀格说:‘我真看不出举世闻名的奥地利军纪在哪儿,’他说,‘您竟让下级对您这样说话!’这简直是天才。奥尔斯珀格公爵感到受了侮辱,下令逮捕那个军士。不,您得承认,关于这座桥的全部故事美妙极了。这不算愚蠢,也不算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