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所有生活在同一时代的人之间,都存在着联系,因此,从人们的智力活动和他们的历史运动中间也可以找到某种联系,正如在人类运动和商业、手工业、园艺、或者任何哪一行业之间,可以找到这种联系一样。但是,文化史家为什么认为人们的智力活动是全部历史活动的原因或表现,这就令人难以理解了。史学家的这种结论,只好用以下几点来说明:一、历史是由有学问的人写的,因此,他们自然乐于认为他们那个阶层的活动是全人类活动的基础,正如商人、农民和军人也乐于这样想(这所以没有形诸文字,只不过因为商人和军人不写历史罢了);二、精神活动、教育、文明、文化、思想——这是一些模糊的、不明确的概念,在这些概念的名义下,最能得心应手地使用那些意义更加含混、因而可以随意编出任何理论的字句。
但是,我们且不说这类历史的内在价值(这类历史对某个人或某件事也许有用),值得注意的是,文化史越来越接近通史,它对各种宗教、哲学和政治的学说作为事件的原因加以仔细认真的分析的时候,每当它需要叙述一个实际历史事件(例如一八一二年的远征),它就不自觉地把那事件当作权力的产物,直截了当地说,那次远征是拿破仑意志的产物。文化史家这样说,就不自觉地自相矛盾了,表明他们臆造出来的新力量并不能说明各种历史事件,而且表明他们似乎不承认的那种权力才是理解历史的唯一方法。
三
一辆机车在行进。如果要问:它为什么会移动?一个农民说:是鬼在推它。另一个说:机车移动是因为它的轮子在转。第三个说,机车移动的原因是因为风把烟都吹到后面去了。
农民是驳不倒的。他已经想出一个圆满的解释。要想驳倒他,就得向他证明没有鬼,或者另一个农民向他解释,不是鬼,而是一个德国人在开动机车。直到发现矛盾百出,他们才知道他们两个都错了。但是,那个把轮子转动作为原因的人,可以把自己驳倒,因为只要他加以分析,就会想得更深、更深:他必须解释轮子转动的原因。在他没有找到锅炉里的蒸气压力是机车移动的最终原因的时候,他就没有停止探索原因的权利。那个用吹到后面的烟来解释机车移动的人,显然是这样的:他看出车轮转动不能作为原因,于是就把他看到的第一个迹象当作原因了。
唯一能够解释机车运动的概念,是与所见到的运动相等力量的概念。
唯一能够解释各民族运动的概念,是一种与各民族全部运动相等力量的概念。
不过,对于这一种概念,不同的史学家各有不同的理解,他们所理解的力量完全与所见到的运动力量不相等。有些人把它看作英雄们天赋的力量,犹如那个农民认为机车里有鬼;另一些人把它看作由几种别的力量产生的力量,犹如另一个农民认为车轮的运转产生了力量;又有一些人把它看作智力的影响,犹如第三个农民认为被风吹走的烟产生了力量。
只要历史所写的是个别的人物,不管这些个别的人是凯撒,是亚历山大,是路德,还是伏尔泰,而不是参加事件的所有的人——毫无例外的所有的人的历史,就不能不把迫使别人向着一定目标活动的力量归于个别的人。史学家所知道的这种唯一的概念,就是权力。
这个概念是掌握现在所记述的历史材料的唯一的把柄,谁要是折断这个把柄,像保克尔那样,而又不懂得研究历史材料的另外方法,谁就只能使自己失去研究历史材料的唯一方法。用权力概念解释历史现象的必然性,由世界通史家和文化史家本身表示的最为明显,因为他们虽然表面放弃权力这个概念,而每迈一步都得求助于它。
历史科学在对待人类的问题方面,至今仍然类似流通的货币——纸币和硬币。传记和各民族史专著好似发行的钞票。这种钞票在行使职能时,可以供使用,可以供流通,对任何人都无害,而且还有益,只要不发生它是靠什么作保证的问题。只要把英雄们的意志是怎样产生事件的这个问题丢在脑后,梯也尔之流的历史就会是有趣的、富有教益的,也许还有点诗意。但是,正如由于钞票造得太容易,发行得过多,或者因为大家都要兑换黄金,于是钞票的真实价值就发生了问题一样,由于这类历史写得太多,或者由于有人天真地提出问题:“拿破仑是靠什么力量做了这个的?”也就是想把通行的纸币换成实际理解的纯金的时候,这类历史的真正价值也就会发生疑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