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尔抱着一个小女孩那副样子,现在比以前更惹人注意,几个俄国男人和女人向他围拢来。
“您是在找人吧,朋友?您是贵族吧?这是谁的孩子?”人们问他。
皮埃尔说孩子是一个穿黑长衫的妇女的,她本来带着几个孩子坐在这儿的,他问有谁认识她,她到哪儿去了。
“这一定是安菲罗夫家的,”一个年老的助祭对一个麻脸的女人说,“天主保佑,天主保佑。”他用习惯的低音又说。
“哪儿是安菲罗夫家的?”那个女人说,“安菲罗夫家一早就走了。这不是玛丽亚·尼古拉耶夫娜家的,就是伊万诺夫家的。”
“他说是个普通女人,可玛丽亚·尼古拉耶夫娜是位太太。”一个像家奴的人说。
“你们一定认识她,长得很瘦,牙很长。”皮埃尔说。
“那就是玛丽亚·尼古拉耶夫娜。那些豺狼跑过来的时候,他们到花园里去了。”那个女人指着法国兵说。
“哦,天主保佑。”助祭又说。
“您到那边去吧,他们在那儿。就是她,没错。她老在哭,哭得可伤心了,”那个女人又说,“就是她,就在那儿。”
但是皮埃尔没有听那个女人说话。他已经有好几秒钟目不转睛地看几步外发生的事。他在注意亚美尼亚人一家和两个跑到他们那儿去的法国兵。其中一个矮个的、轻佻的家伙,穿一件灰外套,用一根绳子束着腰。他头戴睡帽,打着赤脚。另一个特别引起皮埃尔注意,他个子细高,驼背,头发淡黄,精瘦,动作迟钝,一脸白痴相。那家伙穿一件厚呢女外衣,蓝裤子,一双又大又破的骑兵长靴。那个穿灰外套、没穿靴子的小个子法国兵走到亚美尼亚人跟前,说了句什么,一下子抓住老人的腿,那老人就连忙脱靴子。另一个穿女外衣的人站在亚美尼亚美人面前,两手插在衣袋里,一动不动,默默地瞅着她。
“你抱着孩子,你抱着,”皮埃尔一面把孩子递过去,一面用命令的口吻对那女人说,“你交给他们,交给他们!”他把哭叫着的女孩放在地上,几乎对那女人大声喊叫起来,然后又回头看那两个法国兵和亚美尼亚人一家。那个老人已经打着赤脚了,矮个法国兵从他脚上脱下另一只靴子,他拿着两只靴子正互相拍打。老人抽抽搭搭地说什么,皮埃尔对这只是看了一眼;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那个穿厚呢女外衣的法国人身上,那家伙摇摇摆摆、慢腾腾地走到那个年轻女人跟前,两只手从袋里掏出来,抓住她的脖颈。
那个亚美尼亚美人依旧一动不动坐在那儿,垂下长长的睫毛,仿佛没看见也没感觉到那士兵对她的举动。
当皮埃尔从几步之外跑到两个法国兵跟前时,那个穿女外衣的高个子匪兵已经把亚美尼亚女人脖子上的项链扯了下来,那个年轻女人两手抱着脖子尖声大叫。
“放开这个女人!”皮埃尔用狂怒的、嘶哑的声音喊道,他抓住那个驼背高个士兵的肩膀,把他扔了出去。那个士兵摔倒了,爬起来跑开了。但是他的同伴扔掉靴子,拔出一柄短剑,气势汹汹地向他走过来。
“喂,喂!别胡闹!”他喊了一声。
皮埃尔在盛怒之下,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的力气长了十倍。法国兵还没来得及拔出短剑,他已经向他扑过去,把他撂倒,用拳头捶他。周围的人发出一片喝彩声,正在这时,从街角出现一队骑马的枪骑兵巡逻队。枪骑兵快步驰到皮埃尔和法国兵跟前,把他们围了起来。皮埃尔一点也不记得以后的情形了。他只记得他在打一个人,人家也在打他,最后他觉得他的双手被绑起来,他周围站着一群法国兵,在搜他的身。
“中尉,他有一把匕首。”这是他听懂的第一句话。
“啊,武器!”军官说,然后向那个和皮埃尔一同被逮捕的光着脚的士兵转过身来。
“好的,好的,到军事法庭你再讲个明白。”军官说。接着又转向皮埃尔:“你懂法语吗?”
皮埃尔瞪着充血的眼睛环顾四周,没有回答。一定是他的面色很可怕,那个军官低声说了点什么,于是又有四个枪骑兵离开队伍,站在皮埃尔的两侧。
“您会说法语吗?”那个军官又问,他站得离他远一点,“把翻译叫来。”从队列里出来一个骑着马、穿俄国平民衣服的小个子。看他的衣着,听他的口音,皮埃尔立刻认出他是一家莫斯科商店的法国店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