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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428)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是什么人啊?姓什么?”

“就是咱们家先前的姑爷,博尔孔斯基公爵!”使女叹了一口气回答说,“听说快要死了!”

索尼娅跳出马车,跑着去见伯爵夫人。伯爵夫人已经换了旅行的服装,披着披巾,戴着帽子,神色疲倦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等候家里的人在出发前聚在一起闭门祈祷。娜塔莎不在屋里。

“妈妈,”索尼娅说,“安德烈公爵在这儿,受了伤,快要死了。他跟我们一起走。”

伯爵夫人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抓住索尼娅的手,向周围看了看。

“娜塔莎呢?”她说。

这个消息对于索尼娅和伯爵夫人,首先只有一个意义。她们了解她们的娜塔莎,她们对娜塔莎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产生的恐惧,掩盖了她们俩对她们都喜欢的那个人的同情。

“娜塔莎还不知道呢;但是他和咱们同路。”索尼娅说。

“你说他快要死了吗?”

索尼娅点点头。

伯爵夫人搂着索尼娅哭了。

“天意不可思议!”她想,觉得那只无形的全能的手正在一桩桩发生的事情上显灵了。

“妈妈,一切都准备好了,您有什么吩咐吗?……”娜塔莎兴冲冲地跑进来问道。

“没有什么,”伯爵夫人说,“准备好了,就走吧。”伯爵夫人朝手提包俯下身来,为的把神色不安的脸隐藏起来。索尼娅搂起娜塔莎,吻了吻她。

娜塔莎疑问地看了看她。

“你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没事……没什么……”

“是对我很坏的事吧?……究竟怎么了?”敏感的娜塔莎问道。

索尼娅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伯爵、彼佳、肖斯太太、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瓦西里奇,都来到客厅,把门关上,大家坐下来,默不作声,谁也不看谁,就这样坐了一会儿。

伯爵第一个站起来,深深地叹了口气,对着神像画了十字。大家也照样做了。然后伯爵开始拥抱留在莫斯科的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和瓦西里奇,当他们抓住他的手,吻他的肩时,他轻轻地拍他们的背,说一些含糊不清的、亲切的安慰话。伯爵夫人到祈祷室去了,索尼娅在那儿发现她跪在墙上残留的神像前面(家传最宝贵的神像都随身带走了)。

门廊里和院子里,要走的仆人带着彼佳发给他们的匕首和军刀,裤脚塞进长统靴里,把裤带和宽腰带勒得紧紧的,正和留下的仆人告别。

就像临行前常有的情形,有许多东西忘记带,或者放的不是地方,两个随从在敞开的车门和车梯两旁站了很久,准备侍候伯爵夫人上车,在这工夫,使女们抱着靠垫和包袱跑到轿式马车、大四轮车和小四轮车前,然后又跑回去。

“总是丢三落四!”伯爵夫人说,“你不是不知道,我不能这样坐!”杜尼亚莎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露出不满的神色,连忙上车重新整理座位。

“咳,这些用人!”伯爵摇着头说。

伯爵夫人的专用老车夫叶菲姆高高地坐在前座上,甚至不回头看看后面在干什么。三十年的经验告诉他,离发出“出发!”的命令还早着呢,即使出发了,也还要停两次去取忘记带的东西,在这之后,还要停一次,伯爵夫人亲自探出车窗交待他,天主保佑,下坡时可千万要小心。他知道这个,所以比那几匹马还要耐心地等待着(特别是左边叫索科尔的枣红马正在用蹄子扒地,嚼马嚼子)。最后,大家都坐好了;车梯折起来放进车里,车门关上,只等去取首饰匣的人回来,伯爵夫人探出身来说了应当说的话。这时叶菲姆慢慢地脱下帽子,画了十字。骑在前导马上的马夫和全体仆人也照样画了十字。

“上帝保佑,走了!”叶菲姆戴上帽子,说,“拉起来!”前导马夫赶马了。右边的辕马拉紧了套,高弹簧吱吱地作响,车身晃了一下。一个随从跑着跳上前座。轿式马车从院子赶上坎坷不平的马路时颠簸了一下,其他的马车也跟着颠了一下,一队马车顺着大街往前移动了。轿式马车和大小四轮马车里的人们,都向对面的教堂画了十字。留在莫斯科的人们在马车两旁步行着给他们送行。

娜塔莎从来没有体验过像今天这样快活的心情,她挨着伯爵夫人坐在马车里,望着慢慢向后移动的、被放弃的、动荡不安的莫斯科的城墙。她时不时地探出车窗看那前前后后伴随着她们的一长溜伤员马车。几乎在最前边,可以看见安德烈公爵那辆支着车篷的马车。她不知道谁在那辆马车里,但每次看那一溜马车队的时候,她总用眼睛搜寻那辆马车。她知道那辆车在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