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谈得上什么健康?你给我们讲讲,”伯爵说,“军队怎么样?是撤退还是再打一仗?”
“只有永恒的上帝才能决定祖国的命运,爸爸,”贝格说,“军队的士气非常旺盛,现在将领们,可以告诉您,正在开会。将会怎么样,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您,爸爸,八月二十六日那天的大战,我军所表现的、或者说所显示的那样——那种(他改正说)英勇气概,那种俄罗斯军队所表现的真正古代英雄的勇敢,简直找不到适当的字眼来形容……我告诉您,爸爸(他模仿某位将军在讲这话时捶着胸脯,虽然动作迟缓了些,应当在说‘俄罗斯军队’时捶胸),我坦白地告诉您,我们这些当官的,不仅不用激励士兵,或者类似什么办法,而且我们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制止住这种,这种……对了,这种英勇的、古代英雄的伟大行为,”他说得又急又快,“巴克莱·德·托利不怕牺牲,身先士卒,我告诉您。我们那个军团就守在山坡上。您可以想象!”贝格把他所有记得的这一时期听到的故事讲了一遍。娜塔莎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她那目光仿佛在他脸上搜寻某个问题的答案,弄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总之,俄国战士表现得那么英勇,简直难以想象,值得夸耀!”贝格说,他转脸看了看娜塔莎,仿佛想得到她的赞许,对她那执拗的目光报以微笑……“‘俄国不在莫斯科,它在它儿子们心中!’您说是不是,爸爸!”贝格说。
这时,伯爵夫人从卧室出来,带着疲倦和不满的神情。贝格赶忙跳起来,吻伯爵夫人的手,向她请安,摇头晃脑地表示同情,在她身旁站住。
“是的,妈妈,我跟您说真的,对每个俄国人,这都是一个艰难困苦的年头。但是,何必这么心慌呢?您还来得及离开嘛……”
“我不懂下人们都在干些什么,”伯爵夫人对丈夫说,“我刚听说,什么都还没准备好呢。得有个人照料照料。真叫人怀念米坚卡。事情总是没完没了!”
伯爵想说点什么,但是,显然忍住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贝格这时好像要擤鼻涕,掏出手绢,望着手绢的结子沉吟起来,他忧心忡忡、意味深长地晃着脑袋。
“我想求您帮一个大忙,爸爸。”他说。
“嗯?……”伯爵停住脚步,说。
“刚才我从尤苏波夫家门口经过,”贝格笑着说,“那个管家跑出来,我认识他,他问我要不要买点什么。由于好奇,您知道,我进去看看,那儿有一只小衣柜和一个梳妆台。您知道,薇鲁什卡[11]就希望有这两件东西,为这我们还争吵过呢。(一谈起衣柜和梳妆台,贝格对他那室内的陈设就不由得眉飞色舞。)多么美妙呵!拉开来,还有一个英国式的暗抽屉,您知道吧?薇拉早就想要了。我想让她惊喜一下。我看见你们院子里有那么多车。给我一辆吧,劳驾,我愿意出大价钱……”
伯爵皱起眉头,清了清喉咙。
“您跟伯爵夫人说吧,我不当家。”
“如果为难,那就算了,”贝格说,“我只是为了薇拉才很想弄一辆。”
“咳,你们都给我滚吧,滚,滚,滚!……”老伯爵喊叫起来,“我头都昏了。”他于是走出屋去。
伯爵夫人哭了。
“是的,是的,妈妈,非常艰难的年月啊!”贝格说。
娜塔莎跟着父亲走出去,她仿佛在苦思冥想一件事情,先跟着他走,然后跑下楼去。
彼佳站在门廊里给将要离开莫斯科的仆役发放武器。装好的车仍然停在院子里。有两辆已经解了绳子,一个军官由勤务兵搀扶着正往其中的一辆车上爬。
“你知道为了什么吗?”彼佳问娜塔莎(娜塔莎知道彼佳已经明白父亲为什么跟母亲吵架)。她没有回答。
“是为爸爸想把所有的车都腾给伤员,”彼佳说,“是瓦西里奇对我说的。依我看……”
“依我看,”娜塔莎突然把愤怒的脸转向彼佳,几乎大声喊起来,“依我看,这非常卑鄙,非常可恶,非常……我不知怎样说才好!难道我们是德国人还是怎么的?……”她的喉咙哽咽得直发颤,她怕满腔的怒火泄了劲儿,白白浪费掉,就转身飞快地跑上楼去。贝格坐在伯爵夫人身旁,孝敬地劝慰她。伯爵拿着烟斗在室内踱来踱去。这时,娜塔莎气得脸都变了样,像一阵暴风似的冲进屋来,快步走到母亲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