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瓦西里奇,都准备好了吗?”伯爵摸着自己的秃顶说,一面和蔼地望着军官和勤务兵,向他们点点头(伯爵爱结识生人)。
“马上就可以套车,大人。”
“那好哇,伯爵夫人一醒就动身,上帝保佑!你们有什么事,先生们?”他对那个军官说,“您住在舍下吗?”那个军官走近一些。他那苍白的面孔突然泛起了红润。
“伯爵,做做好事吧,请允许我……看在上帝的分上……随便搭在您的车上什么地方,我什么东西都没带……我搭在装行李的车上……怎么都可以……”没等军官说完,那个勤务兵就替他的主人向伯爵作了同样的请求。
“啊!行,行,行,”伯爵连忙说,“我非常、非常高兴。瓦西里奇,你来张罗一下,腾出一两辆车,是啊……没啥……既然需要嘛……”伯爵含糊其辞地发出了命令。但是,就在这一瞬间,那个军官炽热的感激神情已经肯定了他的命令。伯爵环顾四周:院子里、大门旁,厢房的窗口,到处都是伤员和勤务兵。他们都注视着伯爵,都向门廊移近来。
“请到画廊里去吧,大人,对于那些画,您有什么吩咐?”管家说。于是伯爵跟他一起进屋,他又重复一遍命令:不要拒绝请求搭车的伤员。
“不要紧,有些东西可以卸下来。”他悄悄地、秘密地加了一句,好像怕被人听了去似的。
九点钟,伯爵夫人醒了,曾作过伯爵夫人的侍女、现时为她执行宪兵司令职务的玛特廖娜·季莫费耶夫娜,进来向她过去的小姐回禀说,肖斯太太很生气,小姐们的夏季衣服不能留在这儿不带走。伯爵夫人查问肖斯夫人生气的原因,原来把她的箱子从车上卸了下来,所有的车子都在松绑——往下卸东西,让伤员坐上去,伯爵由于过分天真,竟下令要带走这些人。伯爵夫人着人把丈夫请来。
“亲爱的,怎么了,我听说又把东西往下卸?”
“你知道,亲爱的,我正要来告诉你呢……亲爱的伯爵夫人……有个军官来找我,请求腾出几辆车运伤员。反正东西没了,还可以再挣;把他们丢在这儿,你想想,那会怎样!……真的,是在咱们家院子里,是咱们请人家来的,而且还有军官……你知道,我想,真的‘亲爱的’我说,亲爱的……把他们送走吧……咱们怕什么呢?……”伯爵胆怯地说,就像他平时一谈起金钱问题就是这个样子。伯爵夫人听惯了他这种将要做出使子女破产事情的腔调,例如他要建造画廊、花房,建家庭剧院或乐队,——她已经听惯了,但是她一向认为,反对这种用怯生生的声调说出的事情,是她的责任。
她摆出一副悲哀的、无可奈何的样子,对丈夫说:
“你听我说,伯爵,你已经弄得倾家荡产了,现在连我们的——孩子们的财产也要葬送掉。你自己也说过,家里的东西值十万卢布。我不答应,亲爱的,我不答应。随你的便吧!伤员有政府管。他们是知道的。你看对门的洛普欣家,前天就把东西搬光了。看人家是怎么办的。只有我们是傻瓜。你不可怜我,也可怜可怜孩子们。”
伯爵挥了挥手,二话没说,走出了房间。
“爸爸!您怎么啦?”这时紧跟着走进母亲房间的娜塔莎对他说。
“不怎么!用不着你管!”伯爵气愤地说。
“不,我都听见了,”娜塔莎说,“妈妈为什么不愿意?”
“干你什么事?”伯爵呵斥道。娜塔莎走到窗口,沉思起来。
“爸爸,贝格到我们这儿来了。”她望着窗外,说。
十六
罗斯托夫的女婿贝格,已经是挂着两枚勋章(弗拉基米尔和安娜勋章)的上校,他仍然占有一个平稳惬意的职位——第二军第一师副参谋长。
九月一日,他从军队来到莫斯科。
他在莫斯科本来没有什么事要办;但是他见大家都请假去莫斯科办点事,他认为他也有必要请假去处理一下家事和家务。
贝格乘一辆光洁的轻便马车,由两匹肥壮的黄骠马(像某位公爵的马一样)驾着,来到岳父的宅院。他仔细看了看院子里的车辆,一边上门廊的台阶,一边掏出手绢打了一个结。
贝格迈着从容的滑行步子,小跑着从前厅走进客厅,拥抱了伯爵,吻了娜塔莎和索尼娅的手,赶忙问候妈妈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