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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424)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行啦,娜塔莎,”索尼娅说,“我看,是你对了,从上边拿掉一些嘛。”

“不行,”娜塔莎喊道,她一只手拢住垂到汗津津的脸上的头发,一只手用力按地毯,“压啊,彼佳,压!瓦西里奇,使劲压!”她喊道。地毯压下去了,箱盖合上了。娜达莎拍了拍手掌,高兴得尖声叫起来,连泪珠儿都从眼睛里迸出来了。但这只是一秒钟的事,转眼她又去做别的事,这时大家已经完全信任她了,当人们告诉伯爵,娜塔莉娅·伊利尼什娜改变了他的命令时,伯爵也没生气,家奴们有事就去问娜塔莎:要不要包扎,或者,还有车子吗,那辆车装得够不够?多亏娜塔莎的指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拿掉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把最贵重的东西用最紧凑的方式装起来。

但是,不管全体人员怎样忙活,直到深夜还没有全部装完。伯爵夫人睡了,于是伯爵把行期延至次日早晨,他也就寝去了。

索尼娅和娜塔莎和衣睡在沙发上。

那天夜里,另一个伤员被送到波瓦尔大街,站在大门口的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把伤员让进罗斯托夫家的院子。她认为这个伤员准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他乘一辆轻便马车,支着车篷,周围挡得严严实实。前座上,驭手旁边坐着一个可敬的老仆人。一个医生和两名士兵坐一辆车,跟在马车后边。

“请到我们家里来吧。主人们就要走了,整个宅子就要空了。”老太婆对那个老仆人说。

“也许,”仆人叹了一口气,回答说,“不能活着到家了!我们在莫斯科自己也有房子,就是离得远,也没人住了。”

“欢迎你们光临,我们主人家样样齐备。”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说。“他怎么样,伤得很重吗?”她又说。

仆人摆了摆手。

“活着送他到家是没有指望了!应该去问问医生。”于是,仆人下了马车,到另一辆车跟前。

“好吧。”医生说。

仆人又回到马车跟前,朝车里瞥了一眼,摇摇头,吩咐驭手把马车拐进院子,停在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跟前。

“主耶稣基督!”她喃喃地说。

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要他们把受伤的人抬进屋去。

“主人家不会反对的……”她说。但是他们应该避免上楼,因此把受伤的人抬进厢房,安置在肖斯太太住过的房间。这个受伤的人是安德烈·博尔孔斯基公爵。

十五

莫斯科的末日到了。那是一个晴朗、愉快、秋高气爽的日子。是一个星期天。像通常的星期天一样,各个教堂都鸣钟做礼拜。看样子,谁也不明白莫斯科将会怎么样。

只有两种社会状况标志着莫斯科当时的情势:老百姓,也就是贫民阶层,和物价。工人、成群结队的家奴和农民,其中也杂着小官吏、中学生、贵族,这一天一大早就向三山进发。这群人在那儿待了一会儿,不见拉斯托普钦到来,确信莫斯科将要放弃,于是就散了,回到莫斯科城里,钻进酒店和饭馆里去了。这一天的物价也标志着时局。武器、黄金、车马不断涨价,而纸币和城市的用品则不断跌价,到这天中午,甚至有这样的情形,搬运贵重的物品,例如呢绒,要和搬运的车夫对半分,农民的马匹索价竟达五百卢布;而家具、镜子、青铜器都白白地送人。

在罗斯托夫家气派庄严的古老住宅里,昔日生活条件的解体是不大显眼的。在下人里面,在庞大的仆从中,夜间只有三人逃亡;而且没有偷盗什么东西;至于那些值钱的东西,来自庄园的三十辆大车,是一笔巨大的财产,惹得许多人眼红,愿出大价要罗斯托夫家出让。不仅有人愿出大价买车,在八月三十一日晚上和九月一日早晨,受伤的军官们还派勤务兵和听差到罗斯托夫家的院子,还有罗斯托夫家和邻近人家收容的伤员亲自拖着脚走来,恳求罗斯托夫家的仆人给他们弄几辆车,把他们送出莫斯科。接受这些请求的管家,虽然可怜这些伤员,然而断然拒绝了,他说,这件事他连提都不敢向伯爵提。不管你怎样可怜这些留下来的伤员,但是很显然,给了你一辆,就没有理由不给第二辆,结果所有的车都得给,甚至自己坐的车也得拿出来。三十辆车救不了所有的伤员,在这场大灾难中,不能不顾自己和自己的家。管家就是这样替他的主人着想的。

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早晨醒来,为了不惊醒到早晨才入睡的伯爵夫人,悄悄地走出卧室,他穿着淡紫色的睡衣走出门廊。捆绑停当的车停在院子里。坐人的马车停在门廊旁边。管家站在台阶旁跟一个老勤务兵和一个胳膊绑着绷带、面色苍白的青年军官谈话。管家一看见伯爵,就严肃地对军官和勤务兵做了个大有深意的手势,叫他们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