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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422)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十三

八月三十一日,星期六,罗斯托夫家里一切东西都像翻了个儿。所有的门都敞着,家具全搬了出去,或者挪了地方,镜子和画都摘了下来。各屋都摆着箱子,地上横七竖八放着干草、包装纸和绳子。抬东西的农民和家奴迈着沉重的脚步在镶花地板上走来走去。院子里挤满了农民的大车,有几辆已经装满了,绑好了,有几辆还是空的。

院子里和屋里,到处响着许多仆人和跟车的农民的说话声、脚步声、互相呼唤的声音。伯爵一早就出去了。伯爵夫人受不了忙乱和喧哗,头痛起来,头上包着一块浸醋的布,躺在一间新起居室里。彼佳不在家(他去找一个伙伴,打算同他一起由民兵转为现役军人)。索尼娅在大厅看着包装玻璃器皿和瓷器。娜塔莎坐在搬得凌乱的她的房间地板上,周围散放着衣服、缎带和围巾,她手里拿着她初次参加彼得堡舞会时穿过的旧舞衣(现在已不时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地板。

娜塔莎觉得惭愧,别人都那么忙,而她什么事都不做,那天一早起来,她好几次想动手干活儿;但是她安不下心来;她做任何事情都是一心一意,全力以赴,不然她就做不成,也不会做。在包装瓷器时,她在索尼娅身旁站了一会儿,想帮帮手,但是她立刻就撒手不管,跑回她的房间装自己的东西去了。起初,她把衣服和缎带分给女仆们,觉得怪有趣的,但是后来,当剩下的东西仍然需要包扎的时候,她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杜尼亚莎,你来包扎吧,亲爱的?好不好?”

杜尼亚莎巴不得答应全由她来干,娜塔莎坐在地板上,手里拿着旧舞衣,在那儿出神凝思,但她想的完全不是她现在应当想的事。隔壁女仆房里使女们的说话声和她们从房里向后门走去的匆忙的脚步声,把她从沉思中唤醒了。娜塔莎站起来往窗外看,街上停着许多伤兵车。

使女们、男仆们、女管家、保姆、厨师、车夫、前导御者、厨房打下手的,都站在门口看伤员。

娜塔莎拿起一条白手绢披到头上,两手揪着手绢的角,向大街上走去。

曾做过女管家的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老太婆,从站在门口的人群里出来,走到一辆带椴皮席篷的大车跟前,跟一个躺在车上的面色苍白的青年军官谈话。娜塔莎挪近了几步,胆怯地停下来,仍旧揪着手绢,听女管家说话。

“那么说来,您在莫斯科什么人都没有?”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说,“您最好找一个安静一点的住处……您就住到我们这儿。主人全家都要走了。”

“我不知道会不会许可,”那个军官声音微弱地说,“那就是我们的长官……您去问问看。”他指着在街上沿着一溜大车走回来的、身躯肥胖的少校。

娜塔莎睁着吃惊的眼睛,瞧了瞧受伤军官的脸,随即迎着少校走过去。

“伤员可以住到我们家里吗?”她问。

少校含着微笑把手举到帽檐上。

“您想让谁去住,小姐?”他眯缝着眼睛,微笑着说。

娜塔莎把她的问话重说一遍,她的脸和整个姿态是那么严肃,虽然她还揪着手绢的角,但是少校不再微笑了,他先想了一下,好像在掂量怎样答复才好,然后才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行啊,没什么不可以的。”他说。

娜塔莎微微点了点头,快步走回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那儿,她正站在那个军官身旁,怀着怜悯的心情和他谈话。

“可以,他说可以!”娜塔莎低声说。

那个军官的篷车拐进罗斯托夫家的院子,几十辆伤兵车应本城居民的邀请,都驶入各家的院子和波瓦尔大街各家的门口。干这种越出生活常轨接待新来的人们的事,显然使娜塔莎很欢喜。她和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一起尽可能多让一些伤员到自己的院子里来。

“还是要禀告老爷子才好。”玛夫拉·库兹米尼什娜说。

“没什么,没什么,反正都一样!咱们都搬到客厅里住一天,把咱们一半的房间让给他们。”

“瞧您说的,小姐,亏您想得出!就是住厢房、下房、保姆的房子,也得问一声呀。”

“那好,我去问问。”

娜塔莎跑回家里,踮着脚尖走进卧室半掩着的门,屋里有一股醋酸味和霍夫曼药水[10]味。

“您睡了吗?”

“哎哟,哪儿睡得着!”伯爵夫人刚打了个盹儿,醒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