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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360)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德龙站起来,又想说点什么,但是阿尔帕特奇阻止住他:

“您怎么会有这个念头?啊?……您心里是怎么想的?啊?”

“我拿老百姓怎么办呢?”德龙说,“他们完全疯了。对他们我也是那么说嘛……”

“我也是那么说嘛,”阿尔帕特奇说,“他们在狂饮吧?”他简短地问。

“全都疯狂了。雅科夫·阿尔帕特奇:运来了第二桶酒。”

“你听着。我到警察局长那儿去一趟,你去对付那些老百姓,叫他们回心转意,把大车准备好。”

“是,听见了。”德龙回答。

雅科夫·阿尔帕特奇不再继续坚持了。他在长期统治老百姓中知道,使人们服从的主要手段就是不要向他们露出怀疑他们可能不服从。从德龙口里得到顺从的“是啦——您老”这句回复,雅科夫·阿尔帕特奇感到满意,虽然他不仅怀疑,而且差不多相信,不借助军队的力量是弄不到车的。

果然,到晚上车还没有集合起来。在村里的酒馆里又举行集会,在集会上决定把马赶到树林里,并且不出大车。阿尔帕特奇没有把这事告诉公爵小姐。他吩咐从童山来的大车上把他的行李卸下来,把那些马套在公爵小姐的马车上,然后他就去找上级官府去了。

在父亲安葬后,玛丽亚公爵小姐关在自己房里,不让任何人进来。女仆来到门前,禀告阿尔帕特奇前来请示出发的事(这还是在阿尔帕特奇和德龙谈话之前的事)。玛丽亚公爵小姐从她躺着的沙发上欠起身来,冲着关闭的门说,她什么地方也不去,叫人不要打扰她。

玛丽亚公爵小姐卧室的窗户是朝西开的。她面对墙壁躺着,用手指来回地抚摩皮靠枕的扣子,眼睛只盯着这个皮靠枕,她那模糊的思想集中在一点上:她在想不可挽回的死以及在这之前她还不知道、在父亲患病期间才表现出来的内心的卑鄙。她想祈祷,但又不敢祈祷,不敢在她目前的心境中向上帝求援。她在这种姿势中躺了很久。

太阳照到对面的墙上,夕阳的斜晖射进敞开的窗口,照亮了房间和她眼前的羊皮靠枕的一角。她的思路忽然停住了。她毫无意识地坐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站起来走到窗前,不由得深深地吸着晴朗的、微风吹拂的傍晚的清凉空气。

“是的,现在你可以随意欣赏傍晚的风光了!他已经不在了,谁也不会打扰你了。”她在内心说道,倒在椅子上,头靠着窗台。

有人用娇柔的声音在窗外花园里轻轻叫她的名字,吻她的头,她抬头看了看。原来是布里安小姐,她穿一件黑衣裳,戴着黑纱。她悄悄走到玛丽亚公爵小姐跟前,叹着气吻她,立刻哭泣起来。玛丽亚公爵小姐看了看她。她想起跟她的一切过去的冲突,对她的猜疑;还想起他近来改变了对布里安小姐的态度,不见她,由此看来,玛丽亚公爵小姐内心对她的责备是多么不公平。“难道不是我,不是我盼望他死吗?我有什么资格责备别人呢!”她想道。

玛丽亚公爵小姐生动地想象布里安小姐的处境,近来她离群索居,而同时又得依靠她,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她对她怜悯起来。她温和地、疑问地望了望她,把手伸给她。布里安小姐立刻哭起来,吻她的手,念叨着公爵小姐遭到的不幸,把自己扮成一个同情不幸的人。她说,在她的不幸的时刻,唯一的慰藉就是公爵小姐允许她分担她的不幸。她说,在这巨大的悲伤面前,所有过去的误会应当一笔勾销,她觉得她在一切方面都是清白的,他在那个世界会看见她的眷恋和感激的。公爵小姐听着她,不理解她的话,只是有时看看她,听听她的声音。

“您的处境格外可怕,亲爱的公爵小姐,”布里安小姐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明白,您从来不会,现在也不会想着自己;但是由于我爱您,我必须这样做……阿尔帕特奇到您这儿来过吗?他和您谈过动身的事吗?”她问。

玛丽亚公爵小姐没有回答。她不明白是什么人要走,要到那儿去。“现在还能做什么事,想什么事呢?难道不是一样吗?”她没有吭气。

“您可知道,亲爱的玛丽亚,”布里安小姐说,“您可知道咱们的处境很危险,咱们被法军包围了;现在走,太危险了。如果走的话,恐怕准会被俘虏,上帝才知道……”

玛丽亚公爵小姐望着她的女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