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响起呼啸声,这一次离得很近,有如飞鸟俯冲下来,只见街心火光一闪,有个东西爆炸了,街道弥漫着硝烟。
“混账东西,你这是怎么啦?”店主喊着向厨娘跑去。
就在这一瞬间,从四面八方响起妇女们的哀号、小儿惊吓的哭声,一群人面色苍白,默默地围着厨娘。厨娘的呻吟声和念叨的声音,从这群人中间非常清楚地传出来。
“唉哟,我的亲人啊!我的好人啊!可别让我死!我的好人啊!……”
五分钟后,街上空无一人了。被榴弹碎片打伤大腿的厨娘被抬到厨房里。阿尔帕特奇、他的车夫、费拉蓬托夫的妻子和几个孩子、管院子的,都躲在地窖里听候外面的动静。隆隆的炮声、炮弹的呼啸声和厨娘的哀号(她的声音压倒一切别的声音),一刻也没停过。女店主时而摇晃、抚慰婴儿,时而向每一个走进地窖的人用哀怜的低声问还留在外面的丈夫在哪儿。走进地窖的伙计告诉她,店主跟别人一起到大教堂抬斯摩棱斯克显灵的圣像去了。
薄暮,炮声逐渐沉寂下去。阿尔帕特奇走出地窖,站在门口。本来明朗的傍晚天空,全部弥漫着烟雾。一钩高悬中天的新月,透过烟雾闪着奇异的光辉。在可怕的炮声刚刚停止后,寂静笼罩着整个城市,只有全城到处都仿佛传出的脚步声、呻吟声、远处的叫喊声和火场的毕剥声冲破了沉寂。厨娘的呻吟声现在停止了。有两处火场腾起团团的黑烟,然后扩散开来。穿着各种制服的士兵,像从捣毁的蚁穴中逃出的蚂蚁似的,不成行列地朝着不同的方向有的走,有的跑。阿尔帕特奇亲眼看见其中几个士兵跑进费拉蓬托夫的院子里。阿尔帕特奇来到大门口。一个团队急急忙忙前拥后挤地往后撤退,把街道都堵塞了。
“这个城市放弃了,走吧,走吧!”那个看见他的身影的军官对他说,立刻又转身喝斥那些士兵:
“谁敢往人家里乱跑,我就给他厉害的!”他大喝一声。
阿尔帕特奇回到屋里喊车夫,吩咐他准备出发。费拉蓬托夫全家人都跟着阿尔帕特奇和车夫走出来。一直默不作声的妇女们,一看见滚滚的黑烟,特别是看见这时在暮色中已经很明显的火头,就望着大火的地方号啕大哭。就像响应她们似的,在街道的另一头传来同样的哭声。阿尔帕特奇和车夫在房檐下两手哆嗦着整理弄乱了的缰绳和边套。
阿尔帕特奇坐车赶出大门时,看见敞着门的费拉蓬托夫的铺子里有十来个士兵一边大声说话,一边把面粉和葵花子装进口袋和背包。这时费拉蓬托夫从街上回来,走进铺子。他看见士兵,本想喊叫一声,可是忽然停住了,他抓住头发哈哈大笑,笑中带着哭声。
“都拿走吧,弟兄们!不要留给魔鬼!”他喊道,亲自拿起口袋扔到街上。有些士兵吓跑了,有些还在装。费拉蓬托夫看见阿尔帕特奇,转身对他说话。
“完了!俄国!”他大喊大叫,“阿尔帕特奇!完了!我要亲手放火。完了……”费拉蓬托夫朝院子跑去。
川流不息的士兵把街道全堵塞了,阿尔帕特奇过不去,只得等着。费拉蓬托夫的妻子同孩子们也坐在一辆大车上,等着过去。
已经完全是黑夜了。天空出现了星星,新月不时地从烟雾中露出来。在通往德聂伯河的斜坡上,在一排排士兵和别的车辆中间缓缓行进的阿尔帕特奇的车和女店主的车,不得不停住。离停车的十字路口不远的一条胡同里,一处宅子和几家店铺在着火。火快着尽了。火苗时而熄灭,隐没在黑烟里,时而突然又燃亮了,把聚在十字路口的人们的脸照得清清楚楚。火场前隐约有几个黑人影,透过火焰不停的毕剥声,可以听见人们的谈话声和喊叫声。阿尔帕特奇见他的车一时还过不去,就从车上下来,拐到胡同里去看火。士兵不停地在火前窜来窜去,阿尔帕特奇看见两个士兵和一个穿军大衣的人从火场里拖出一段燃着的圆木,另外几个人抱着干草到街对面的院子里去。
阿尔帕特奇来到一大群人跟前,这些人站在一座火烧得正旺的高大的仓库前面。四面墙全着火了,后墙倒了,木板房顶塌陷了,椽子都在燃烧。显然,人群在等待房顶倒塌的时刻。阿尔帕特奇也在等待这个时刻。
“阿尔帕特奇!”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喊老头的名字。
“我的天啊,原来是大人。”阿尔帕特奇回答,他立刻就听出是小公爵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