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们惶惶不安地来来往往。
满载着食具、椅子、柜子的大车,不时地从住宅大门里出来,在大街上行驶着。费拉蓬托夫家隔壁门前,停着几辆马车,女人们一边告别,一边嚎哭着嘱咐什么。一条看家狗在套上车的马前头嚎叫着来回转悠。
阿尔帕特奇迈着比平时快得多的步子走进客栈,一直向停放他的车马的棚子走去。车夫在睡觉;他叫醒他,吩咐他套车,然后走进穿堂。正屋里传出孩子的哭声,一个女人撕肝裂肺的号啕声,费拉蓬托夫嘶哑的怒吼声。厨娘像一只受惊的母鸡,在穿堂里乱窜。
“打死人了——老板娘给打死了!……打得好凶啊,拖来拖去!……”
“为了什么?”阿尔帕特奇问。
“她央求逃难。妇道人家嘛!把我带走吧,她说,不要让我和孩子们一起都毁掉吧;人家都走光了,她说,咱们干吗不走?于是就打她,打得那么凶,把她拖个半死!”
阿尔帕特奇仿佛同意这些话,点了点头,不想再听下去,就向店主居室对面的房间走去,他买的东西放在那儿。
“你这个恶棍,凶手。”这时,一个瘦削、面色苍白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喊道,她的头巾也被扯掉了,她冲出门口,下了台阶往院子里跑。费拉蓬托夫跟着追出来,他一见阿尔帕特奇,就整整背心,理理头发,打了个哈欠,跟着阿尔帕特奇进屋去。
“就要动身吗?”他问。
阿尔帕特奇不答话,也不回头看店主,只顾归置买来的东西,他问应付多少店钱。
“那好算!怎么样,见到总督了吗?”费拉蓬托夫问,“有什么决定吗?”
阿尔帕特奇回答说,总督一句肯定的话都没说。
“干我们这一行的,怎么走得了?”费拉蓬托夫说,“到多罗戈布日的每辆大车竟要七卢布。所以我说:他们没有基督徒的良心!”他说。
“谢利瓦诺夫,这家伙星期四投了个机,每袋面粉九卢布卖给军队。怎么样,喝杯茶吧?”他又说。套车的时候,阿尔帕特奇同费拉蓬托夫一起喝茶,谈论粮价、年景,以及秋收的好天气。
“可停了,”费拉蓬托夫喝完三杯茶,站起来说,“一定是咱们占了上风。已经说了不让他们进来嘛。那就是说,有力量……前些日子,据说马特维·伊万内奇·普拉托夫[3]把他们赶进了马里纳河,一天之内淹死一万八。”
阿尔帕特奇收好买的东西,交给进来的车夫,跟店主清了账。一辆轻便马车驶出大门,传来车轮、马蹄和小铃铛的声音。
早就过了后半晌了;一半街道已经遮着阴影,另一边太阳照得很亮。阿尔帕特奇向窗外望了一眼,向门口走去。忽然从远方传来呼啸和落地的奇怪声音,接着是一片隆隆的炮声震得玻璃飒飒地打颤。
阿尔帕特奇走到大街上;街上有两个人向大桥跑去。四面响起炮弹的呼啸声、碰击声,落在城里的榴弹爆炸声。但是比起城外的枪炮声,这些声音几乎听不见,不为居民们所注意。这是下午四点多拿破仑命令一百三十多尊大炮向这座城市轰击。老百姓初时不了解这次轰击的意义。
榴弹和炮弹降落的声音,起初只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在这之前在棚子里大哭不止的费拉蓬托夫的妻子,现在安静了,抱着孩子来到大门口,默默地望着行人,倾听着枪炮声。
厨娘和一个伙计也来到大门口。大家都怀着愉快的好奇心情竭力看一看从他们头上飞过的炮弹。从街角拐过来几个人,兴奋地谈论着。
“好大的劲头!”有一个人说,“把房顶、天花板打得碎片纷飞。”
“像猪似的,把地都拱起来了!”另一个人说,“瞧,多么了不起,瞧,多带劲!”他笑着说,“幸亏跳开了,不然把你炸个稀巴烂。”
大家向几个讲话的人围拢来。这几个人停住脚步,讲述一颗炮弹落在他们身旁的房屋上的情景。这时,又有一些炮弹不停地从人们头上飞过,时而发出迅速沉闷的啸声,这是一种圆形炮弹,时而听到悦耳的呼啸,这是榴弹;但是没有一颗炮弹落在近处,都飞过去了。阿尔帕特奇坐上皮篷马车。店主站在门口。
“有什么可看的!”他对厨娘喊道,那个厨娘穿红裙子,卷着袖子,摇摆着两只裸露的臂肘,到街角去听人说话。
“真是怪事。”她说,听见主人喊她,就往回走,把掖在腰上的裙子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