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人到了维捷布斯克,再有四站路程他们就到斯摩棱斯克了;也许他们已经到了。”
“季什卡!”吉洪一跃而起。“行了,不用了,不用了!”他喊道。
他把信藏在烛台下面,闭上眼睛。在他想象中出现了多瑙河,明朗的中午,芦苇,俄国营地,他这个年轻的将军,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精力充沛,兴致勃勃,面色红润,走进波将金的彩饰帐篷,对朝廷这个宠臣如火烧一般的嫉妒心理如此强烈,现在仍然像当时一样使他激动。他想起第一次和波将金会面时所说的话。他眼前又出现那位矮胖的、胖脸蜡黄的皇太后,她第一次接见他时所说的亲切的话以及她那微笑,又想起在灵台上她的脸,想起当时在她的棺木前为了争着前去吻她的手同祖博夫发生的冲突。
“唉,快点,快点回到那时代,让现在的一切快点,快点结束,叫他们不要管我,让我安静安静吧。”
四
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博尔孔斯基公爵的田庄童山,在斯摩棱斯克以东六十俄里,离莫斯科大道三俄里。
在公爵给阿尔帕特奇做指示的那天晚上,德萨尔求见玛丽亚公爵小姐,他告诉她,鉴于公爵健康欠佳,而且对自己的安全也不采取任何措施,而从安德烈公爵来信看来,留在童山是不安全的,因此他诚恳地劝公爵小姐亲自给总督写一封信,让阿尔帕特奇带到斯摩棱斯克,求他把战局和童山所受到的威胁程度告诉她。德萨尔为玛丽亚公爵小姐代笔写了一封给总督的信,她签了字,就交给阿尔帕特奇,交待他把信呈交总督,如遇到危险,就尽快赶回来。
阿尔帕特奇接到指示后,就戴上白绒毛帽子(这是公爵的礼物),像公爵似的拿着手杖,由家里的人陪伴着,走出来坐上三套皮篷马车,那三套马一律黑鬃,黄褐毛色,膘肥体壮。
大铃铛给包了起来,小铃铛也填上纸。公爵不让人在童山坐带铃铛的车。但是阿尔帕特奇喜欢在出远门时带着大小铃铛。阿尔帕特奇的“朝臣”们——乡长、账房先生、厨娘(两个老太太,一黑一白)、哥萨克小孩、车夫以及各种家奴,都出来给他送行。
女儿把鸭绒垫子放在他背后和身下。他的老姨子偷偷塞给他一个包袱。一个车夫搀扶着他上车。
“嘿,老娘儿们全出动!老娘儿们,老娘儿们!”阿尔帕特奇活像老公爵,喘息着急促地说,然后坐到篷车里。阿尔帕特奇对乡长作了最后几点关于事务的指示,然后,不再模仿公爵,从秃头上脱下帽子,画了三次十字。
“您,听到什么风声……您就回来吧,雅科夫·阿尔帕特奇;看在基督的面上,怜惜怜惜我们。”妻子向他喊道,她是暗示有关战争和敌人的谣传。
“老娘儿们,老娘儿们,老娘儿们全出动!”阿尔帕特奇自言自语说,于是上路了,他四外张望着田野,有的地方黑麦已经黄熟,有的地方茂密的燕麦还青枝绿叶,有的黑土地刚犁过二遍。阿尔帕特奇坐在车上欣赏着当年春播作物少有的好收成,瞧了瞧黑麦的地块,有几处已经开始收割,他盘算着播种和收割,然后又想想有没有忘记公爵的吩咐。
在路上喂过两次马,八月四日傍晚,阿尔帕特奇到达那个城市。
阿尔帕特奇在路上遇见并赶过辎重车和军队。快到斯摩棱斯克时,他听见远方的枪声,但枪声并未使他吃惊。使他最吃惊的是,在走近斯摩棱斯克时,他看见有些士兵正在割一片长势很好的燕麦,显然是用来喂马,燕麦地里驻扎着兵营;这个情况使阿尔帕特奇大为愕然,但是他很快就把这忘了,一心只想自己的事。
阿尔帕特奇的一切生活兴趣,三十多年来只局限在公爵的意志圈子里,他从来不越出这个圈子。凡是与执行公爵的指示无关的事,他不仅不感兴趣,而且对于阿尔帕特奇根本不存在。
八月四日傍晚,阿尔帕特奇到达斯摩棱斯克,在德聂伯河对岸、加钦斯克郊区一家店栈落脚,店主叫费拉蓬托夫,三十年来阿尔帕特奇已经在他那儿住惯了。十二年前,费拉蓬托夫叨阿尔帕特奇的光,从公爵手里买了一处小树林,从此就做生意,如今在省城里已经有了宅子、客栈和面粉店。费拉蓬托夫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庄稼汉,肥胖,脸色黑里透红,厚嘴唇,鼻子有如一颗肥大的瘤子,在皱起的眼眉下也有一颗瘤子,还有一个凸起的大肚子。
费拉蓬托夫身穿背心、花布衬衫,站在临街的店铺里。看见阿尔帕特奇,就向他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