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什么人?”彼佳带着哭腔问周围的人,但是没有人回答他;大家太入迷了,彼佳选了四个人中的一个,他由于高兴得泪水模糊了眼睛,看不清那个人,虽然那人不是皇帝,他满怀喜悦,用狂热的声音喊“乌拉!”,并且决定,无论如何明天他要当一个军人。
人群跟着皇帝跑,一直送他到皇宫,然后就散了。已经很晚了,彼佳还没吃东西,他大汗淋漓;但是他不回家,同剩下的还相当多的人群站在宫殿前面,在皇帝进餐的时候,向宫殿的窗户张望,还在期待着什么,非常羡慕那些正走上宫殿门厅,前去和皇帝共进午餐的达官贵人,也羡慕那些正在餐桌前伺候,透过窗口隐约可见的宫廷侍者。
在皇帝吃饭的时候,瓦卢耶夫转脸对窗口望望,说:
“民众还想再见一见陛下。”
用完饭,皇帝吃着最后一片饼干,站起身来,走到阳台上。民众,其中也有彼佳,向阳台拥过去。
“天使,老天啊!乌拉!父亲啊!……”民众喊道,彼佳也跟着喊,又有一些农妇和几个心肠软的男人,欢喜得哭起来。皇帝手里拿着一片相当大的吃剩的饼干,掰碎了,落在阳台的栏杆上,从栏杆上掉到地上。一个站得最近的穿短上衣的车夫,向那块饼干扑过去,把饼干抓在手里。人群中有几个人向车夫扑过去。皇帝看到这情景,吩咐递给他一盘饼干,开始从阳台上撒饼干。彼佳两眼充血,被挤坏的危险更使他紧张,他向饼干冲过去。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他必须拿到一片沙皇手中的饼干。他冲过去,绊倒了一个正在抢饼干的老太太。老太太虽然躺倒在地,但仍不认输(她抢饼干,但饼干没落到她的手边)。彼佳用膝盖推开她的手,抄起一块饼干,他像怕错过机会,又高呼“乌拉!”,嗓子已经嘶哑了。
皇帝走了,随后大部分人也散了。
“我就说嘛,还要再等一等——果不其然,等到了。”人群中,四面八方传来快乐的谈话声。
尽管彼佳很幸福,他走回家的时候依然闷闷不乐,他知道,这一天的欢乐完结了。彼佳离开克里姆林宫,不是直接回家,而是找他的伙伴奥博连斯基,一个也要参军的十五岁的少年。回到家里,他坚决而且强硬地宣称,如果不让他参军,他就逃跑。第二天,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虽然没有十分屈服,可是出门去打听,看能不能给彼佳谋一个较安全的位置。
二十二
两天后,十五日早晨,斯洛博达宫门前停着无数的马车。
每座大厅都挤满了人。第一座里面,是穿制服的贵族,第二座里面,是佩带奖章、留着大胡子、穿着蓝灰色长衣的商人。在贵族会议大厅里,发出嗡嗡的谈话声和走动声。在皇帝的挂像下面一张大桌子旁,一些最显贵的大官坐在高高的靠背椅里;但大多数贵族都在大厅里走来走去。
所有这些贵族,都是皮埃尔每天不是在俱乐部里就是在他们家里见过的,现在他们一律身着制服,有的穿叶卡捷琳娜女皇时代的,有的穿保罗皇帝时代的,有的穿亚历山大皇帝新朝的制服,还有的穿一般贵族制服,这种制服的共同特征,就是给这些老老少少、各式各样、平时面熟的人物增添一种稀奇古怪的意味。特别令人注目的是那些老头子,他们两眼昏花、牙齿脱落,脑壳光秃,面孔浮肿,皮肤姜黄,或者满脸皱纹,瘦骨嶙峋。他们多半坐在座位上一声不响,如果他们走动一下,找人说说话,那也是专找某个年轻人。所有这些人的面孔,也像彼佳在广场见到的那些人群的面孔,有一种显着矛盾的表情:对某种重大庄严事情的期待和对日常的、昨天的事情的关怀,如对波士顿牌局、彼得鲁什卡厨师、季娜伊达·德米特里耶夫娜的健康及其他诸如此类事情的关怀。
一大早,皮埃尔身着一件使他行动笨拙的窄瘦的贵族制服,来到大厅。他心情很激动:这次不平常的集会,不仅有贵族,而且也有商人参加——包括三级会议各阶层,引起他一连串久已搁置的、但深深印在心中的关于民约论和法国大革命的联想。他在《告民众书》中看到一句话,说皇上返回首都是为了同民众共商国事的,这更肯定了他的想法。因此他认为,他久已期待的重要事件就要到来了,于是他走来走去,观察,倾听,但是到处都没有发现他所关心的那种思想。
宣读皇帝的宣言时,引起一阵狂喜,然后大家谈论着散开了。皮埃尔除了听到一些日常的话题,还听到人们谈论:皇上进来时,首席贵族应当站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举行招待皇帝的舞会,各县分开还是全省在一起……等等;但一涉及战争和如何召来贵族,就谈得不那么明确,含糊其词了。大家都更愿意听而不愿意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