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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334)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申申还没来得及说出他已经准备好的对伯爵爱国主义的嘲笑,娜塔莎从她的座位上一跃而起,向父亲跑过去。

“多么可爱啊,这个爸爸!”她一边说,一边吻他,又向皮埃尔瞟了一眼,带着她那又恢复了的不自觉的妩媚和活泼。

“好一个女爱国者!”申申说。

“并不是什么爱国者不爱国者,不过是……”娜塔莎气愤地回答,“您对什么都觉得好笑,这全然不是笑话……”

“谈不上玩笑!”伯爵也附和说,“只要一声令下,我们就都上……我们不是那些德国佬……”

“你们注意没有,”皮埃尔说,“那上面说:‘要进行会商’。”

“不管那儿要进行什么……”

这时,谁也没有注意的彼佳走到父亲跟前,他满脸通红,用时粗时细的变了音的嗓子说:

“现在我要干脆地说,爸爸,对妈妈也照样说,你们让我参军去吧,因为我不能……这就是我要说的……”

伯爵夫人吃惊地两眼往上一翻,两手一拍,忿忿地对丈夫说:

“扯出事来了吧!”她说。

但是,这时伯爵从慷慨激昂中镇静下来。

“得了,得了,”他说,“又跑出一个战士!不要胡闹:要好好读书。”

“这不是胡闹,爸爸。奥博连斯基·费佳比我小,他也要去,主要的,反正我现在什么也学不进去,正当……”彼佳停住了,脸红得冒汗,仍然说下去,“正当祖国遭到危险的时候。”

“够了,够了,胡闹……”

“是您自己说的,我们可以牺牲一切。”

“彼佳!我告诉你,住嘴。”伯爵喝斥道,转脸看了看妻子,她脸色刷白,定睛望着小儿子。

“我对您说了。彼得·基里洛维奇也要对您说……”

“我告诉你,你这是胡说,乳臭未干就想当兵!好了,好了,我告诉你。”伯爵拿起那些文件,就往外走。大概他是想在书房里午睡前再读一遍。

“彼得·基里洛维奇,走,咱们去吸烟……”

皮埃尔窘迫不安,犹豫不定。娜塔莎那对兴奋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非常亲切地不停地凝视着他,使他陷入这种状态。

“不,我似乎该回家了……”

“怎么回家,您不是要在我们这儿待到晚上……您近来又不常来。而且我的这个……”伯爵和蔼地指着娜塔莎说,“只有您在的时候她才高兴……”

“对了,我忘记了……我一定要回去……有事情……”皮埃尔连忙说。

“那么就再见吧。”伯爵说着就走出房去。

“您为什么要走?您为什么心神不安?为什么?……”娜塔莎问皮埃尔,挑战似的望着他的眼睛。

“因为我爱你!”他想说,但是没有说出口,脸红得要流泪,他垂下了眼睑。

“因为我最好还是少到您这儿来……因为……不是,我不过是有事情……”

“为什么?不,告诉我。”娜塔莎本来口气很坚决,可是忽然停住了。他们俩吃惊地、窘迫地互相望着。他试图微笑一下,但不可能:他的微笑含有辛酸的苦味,他默默地吻了吻她的手,就走了出去。

皮埃尔暗自决定,再也不到罗斯托夫家去了。

二十一

彼佳在遭到坚决的拒绝后,回到自己房里,锁上门,痛哭了一场。当他去喝茶时,不言不语,神色阴郁,两眼哭得通红,大家都装作没有看见。

第二天皇帝驾到。罗斯托夫的几个家仆请假去观光皇帝的驾临。这天一清早,彼佳就长久地穿戴,梳洗,把硬领弄得和大人的一样。他对着镜子皱着眉头,做各种姿态,耸耸肩,最后,不和任何人打招呼,戴上制帽,尽可能不让人看见,从后门出去了。彼佳打算见到皇上,直接向某一位侍从说明(彼佳以为皇帝周围经常围着一大批侍从),他这个罗斯托夫伯爵,别看年幼,愿意为祖国服务,年幼不能成为为祖国效忠的障碍,他准备着……彼佳在预备出门的工夫,想好了许多他对侍从要说的动听的话。

彼佳估计他向皇帝毛遂自荐之所以能够成功,正是因为他是一个孩子(彼佳甚至想象人人都为他这么年幼而惊奇),可是同时,他整理硬领、发型,步伐庄重而从容,把自己装成一个老年人。但是他越向前走,他就越被克里姆林宫附近越来越多的人群所吸引,他就越忘记遵守大人所固有的庄重从容的派头。当他走近克里姆林宫的时候,他所关心的已经是防备不给别人挤坏,他两手叉腰,摆出坚决威严的姿态。但是在三座门里,不管他是多么果敢,人们大概不知道他去克里姆林宫抱有多么大的爱国热忱,硬是把他挤到墙上,当马车隆隆地驶过拱门时,他不得不屈服,只好站住了。彼佳身旁站着一个农妇、一个仆役、两个商人和一名退伍士兵。彼佳不等所有马车过完,就抢先向前挤过去,用臂肘推搡起来;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农妇,首当其冲,她气愤地喝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