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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192)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安德烈公爵越说越兴奋。在他向皮埃尔证明在他的行为中根本没有对邻人行善的意思的时候,他的眼睛放射着狂热的光芒。

“你想解放农奴,”他继续说,“这很好;但是这不是为了你(我想你从未鞭打过谁,也从未把谁流放到西伯利亚),更不是为了农奴。如果他们遭到殴打,鞭笞,被流放到西伯利亚,我想,这对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好。在西伯利亚他们过着同样的牛马生活,身上的伤疤长好了,他们仍然和过去一样幸福。解放农奴对于另外一些人才是需要的,他们在精神上陷于崩溃,内心郁积了很多悔恨,可是又极力压抑着,但由于有权实行公正和不公正的惩罚,而变得粗暴残酷。我是可怜这些人,为了他们,我赞成解放农奴。也许你没见过,我可见过,那些享有世袭的无限权力的好人们,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变得暴戾,他们横行霸道,残忍成性,他们虽然也知道,但是克制不住自己,于是越来越陷入苦恼。”

安德烈公爵说这些话的时候是那么兴致勃勃,皮埃尔不由得想到,他这些思想是由于他父亲的作风引起的。他一句话都没说。

“由此可见,我惋惜的是什么——是人的尊严,良心的宁静、纯洁,而不是背脊和脑袋,这些东西不管你怎样抽,怎样剃[18],仍然是背脊和脑袋。”

“不对,不对,一千个不对!我永远不会同意您的意见。”皮埃尔说。

十二

傍晚,安德烈公爵和皮埃尔坐上四轮马车,向童山出发了。安德烈公爵不断地瞟一瞟皮埃尔,为了表示他的心情很好,偶尔说句话打破沉默。

他指着田地,向皮埃尔讲他在园田管理方面的改良。

皮埃尔神色阴郁地沉默着,只是哼哼哈哈回答一两个字,看来他正在埋头想自己的心事。

皮埃尔在想,安德烈公爵是不幸的,他误入迷途,不知道真正的光明,皮埃尔应当帮助他,启发他,使他振作。但是,皮埃尔刚一想到他应该怎么说和说什么的时候,他就预感到,安德烈公爵只用一句话,一个论据,就把他的说教推翻了,所以他不敢开口,生怕他所珍爱的神圣信念受到嘲笑。

“不对,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皮埃尔突然开口说,他低着头,摆出顶牛的架势,“您为什么这样想?您不应当有这种想法。”

“我想什么来着?”安德烈公爵惊讶地问。

“关于生活,关于人生的使命。这是不对的。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您知道是什么救了我吗?是共济会。不,您别笑。共济会并不像我过去想的那样,它不是崇尚繁文缛节的教派,共济会是人类永恒的优秀品质的唯一最好的表现。”于是他就向安德烈公爵讲解他所理解的共济会。

他说,共济会是不受国家和宗教束缚的基督教教义,是平等、友好、博爱的教义。

“只有我们的圣教才具有人生的真谛,其他一切都是梦幻,”皮埃尔说,“您要懂得,亲爱的朋友,除了这个共济会,到处都充满了虚伪和荒谬,我同意您说的,聪明的好人,除了尽可能不妨害别人过一辈子,再也没有别的出路。接受我们的基本信仰,加入我们的会,把自己交给我们引导,那么,您立刻就会和我有同样的感觉,感觉自己是那个无形的巨大链条的一环,链条的一端隐藏在天国里。”皮埃尔说。

安德烈公爵眼睛望着前面,沉默不语地听皮埃尔讲话。有几次由于辚辚的马车声没有听清,他叫皮埃尔再说一遍。从安德烈公爵眼睛里突然迸发的特别的光芒,从他的沉默,皮埃尔看出他没有白说,安德烈公爵不再打断他的话,也不再嘲笑他了。

他们来到一条涨水的河边,得摆渡过河。在安置马车和马匹的时候,他们上了渡船。

安德烈公爵倚着栏杆,默默地向前眺望沐浴着落日余晖的泛滥的河水。

“您对这个问题有什么想法?”皮埃尔问,“您干吗老不说话啊?”

“我有什么想法吗?我在听你说呢。这一切都是对的,”安德烈公爵说,“可是你说:加入我们的会吧,入了会,我们就可以向你指出人生的目的和人生的使命,以及统治世界的法则。可是我们究竟是谁呢?是人吗?为什么你们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看不见你们所看见的?你们在人世间看见了善和真的王国,可是我就看不见。”

皮埃尔打断了他的话。

“您相信来世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