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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177)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他们进入分会大院的大门,通过黑暗的楼梯,走进发着亮光的小前室,在没有仆人的帮助下脱掉皮外衣。他们从这里走进另一间屋。一个身穿古怪服装的人在门口出现。维拉尔斯基向他走过去,用法语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到一个立柜跟前,皮埃尔看见柜子里有他从未见过的衣裳。维拉尔斯基从柜子里取出一条手绢蒙上皮埃尔的眼睛,在他脑后打个结子,头发怪疼地夹进结子里。然后,维拉尔斯基拉他弯下腰,吻了吻他,搀起他的手,领他到什么地方去。皮埃尔感到结子扯得头发很疼,疼得他皱起眉头,不知为什么有点害羞而微笑着。他垂着双手,皱着眉头,微微含笑,跟着维拉尔斯基迈着不稳的胆怯的步子移动他那庞大的身躯。

维拉尔斯基领他走了十来步,停住了。

“不论发生什么事,”他说,“您都要勇敢地忍受着,如果您下定决心要入我们的会的话(皮埃尔点点头表示同意)。您听见门响,就解开手绢,”维拉尔斯基又加了一句,“祝您勇敢和成功。”维拉尔斯基握握皮埃尔的手,就离开了。

剩下皮埃尔一个人,他仍然微笑着。有两次他耸耸肩膀,抬手摸摸手绢,想拿掉它,可是又把手放下。蒙着眼睛的时间不过五分钟,他觉得好像过了一小时。他双手发胀,两腿发软;他感觉累了。他体验着最复杂多样的感情。他害怕将要发生的事,更害怕会露出恐惧的样子。他很想知道他会发生什么事,他将受到什么启示;但是,使他最高兴的是他终于走上革新的、积极的、合乎道德的生活道路,这是他自从遇见奥西普·阿列克谢耶维奇就朝思暮想的。门上发出几声巨响。皮埃尔取下手绢,环顾周围。屋里漆黑漆黑的:只有一个地方有一件白色的东西,里面点着油灯。皮埃尔走近一看,一张黑色桌子上放着一盏油灯和一本打开的书。书是《福音书》;盛着油灯的白色东西是一个带窟窿和牙齿的骷髅。皮埃尔念了《福音书》的头几句后,绕过桌子,看见一个盛满东西的敞口的大木匣子。这是盛着骨头的棺材。他对他所见到的丝毫不觉得惊奇。他希望进入全新的生活,完全与过去不同的生活,他期待看到更不平常的东西,比现在看到的更不平常的东西。骷髅头、棺材、《福音书》——他觉得这些东西都是他所料到的,他还期待更多的东西。他环视四周,极力想在心中唤起怜悯的感情。“上帝、死、爱情、人们的互相友爱。”他自言自语,他把这些词汇和一些对某种事物的模糊、然而令人喜悦的观念联系起来。门打开了,进来一个人。

灯光虽然微弱,皮埃尔仍然能够看见,进来的是个矮个子。显然是因为从光亮的地方乍一进入黑暗,他站住了;然后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走到桌前,把一双戴着皮手套的手放到桌上。

这个矮个子围着白皮子围裙,遮住他的前胸和一部分腿,脖子上戴着一串类似项链的东西,项链下面露出高高耸起的白色胸饰,衬托着他那从下方被照亮的长圆脸。

“您来这儿是为了什么?”进来的人对着皮埃尔弄得沙沙作响的那个方向问道,“您这个不信光的真理和看不见光的人,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您想向我们要什么?想要至高的智慧、德行、教导吗?”

在门打开和进来人的时刻,皮埃尔体验着敬畏的心情,正像他在童年祈祷时所体验的那样:他感到他面前这个人,论生活条件是完全陌生的,而从人们互相友爱来说,是亲近的。皮埃尔屏着呼吸,怀着跳动的心,向训导师(对求道者安排入会事宜的共济会员,称为训导师)跟前移动过去。皮埃尔走得更近一点,认出训导师原来是一个名叫斯莫利亚尼诺夫的熟人,他一想到训导师是熟人,就感到受了侮辱:这个进来的人不过是一个会员和有德行的传教士而已。皮埃尔半天说不出话来,训导师不得不把问题再提一遍。

“是的,我……我……要新生。”皮埃尔费劲地说出来。

“好的。”斯莫利亚尼诺夫说,马上又接着说:“您对于我们圣会帮助您达到您的目的所用的手段,有没有概念?……”训导师平静而迅速地说。

“我……希望……指导……帮助我……新生。”皮埃尔说,由于激动和不习惯用俄语讲抽象的东西,他的声音发颤,而且说得吃力。

“您对‘共济’是怎样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