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济会员沙哑地、老态龙钟地咳嗽了几声,他呼唤仆人。
“马怎么样了?”他不看皮埃尔,问道。
“替换的马来了,”仆人回答说,“您不休息一下吗?”
“不啦,吩咐套车。”
“他没有把话说完,也没有答应帮助我,难道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就走了吗?”皮埃尔想道。他站起来,低着头,偶尔瞅瞅共济会员,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是的,我没有想到这一点,我过的是荒淫无耻的生活,但是我不爱这种生活,也不想过这种生活,”皮埃尔想道,“这个人知道真理,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向我说明这个真理。”皮埃尔想对共济会员说这话,但是不敢。这位旅客用熟练的老年人的手收拾东西,扣上他的短皮外套。然后他转过身来,淡漠地、客气地对别祖霍夫说:
“您现在去哪儿,先生?”
“我?……我去彼得堡,”皮埃尔像孩子似的吞吞吐吐地说,“我感谢您,完全同意您。但是您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我全心全意希望成为您要我成为的那样的人,但是从来没有人帮助我……当然,首先一切都怪我。请您帮助我,教导我,也许我会……”皮埃尔说不下去了;他哼哧着鼻子,转过身去。
共济会员沉默了很久,显然是在考虑什么。
“只有上帝才能给予帮助,”他说,“我们共济会只能在可能范围内给您以帮助,先生。您到彼得堡,把这个交给维拉尔斯基伯爵(他掏出记事本,摊开一大张四折纸,写了几个字)。请让我给您一个忠告。到了首都后,先深居简出一些日子,检查自己,不要重蹈先前的生活道路。现在祝您一路平安,先生。”他看见仆人进来,说,“祝您成功……”
皮埃尔从驿站登记簿上得知,这位旅客是奥西普·阿列克谢耶维奇·巴兹杰耶夫。巴兹杰耶夫早在诺维科夫[5]时期就是最有名望的共济会员和马丁主义者[6]。皮埃尔在他走后很久都没有躺下睡觉,也没有问马的事情,他在驿站的房子里走来走去,回想自己不道德的过去,满怀新生的喜悦想象那他认为唾手可得的极乐的、白璧无瑕的、有德行的未来。他觉得,他之所以没有道德,只不过是偶尔忘却做一个有道德的人是多么好罢了。先前在他心中的疑虑,一扫而光了。他坚决相信,人们在通往道德的途中,以互助为目的而团结一致是可能的,他心目中的共济会就是这样的。
三
皮埃尔到了彼得堡,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到达,也不到任何地方去,整天读一本不知谁送给他的托马斯·肯庇斯[7]的书。皮埃尔读着这本书,领悟了一个道理,并且越读越领悟一个道理;他领悟了奥西普·阿列克谢耶维奇向他启示的达到完美境界和人们积极的友爱的可能性。在他到达一星期后,一天晚上,一位在彼得堡社交界皮埃尔有点认识的青年——波兰伯爵维拉尔斯基,走进他的房间,此人板着面孔,郑重其事,带着多洛霍夫的决斗副手前来见他的神气。他随手关上门,确切知道屋里除皮埃尔没有旁人时,才开始对他说话。
“我负有委托和建议前来见您,伯爵,”他不坐下,对他说,“本会有一个地位很高的人申请提前接受您入会,并要我做您的保证人。我认为执行他的意志是一件神圣的义务。您愿意在我的保证下加入共济会吗?”
皮埃尔在舞会上看见的他,是一个在最漂亮的妇女圈子里总是面带殷勤微笑的人,而现在他那腔调之冷峻和严厉,却令皮埃尔不胜惊讶。
“是的,我愿意。”皮埃尔说。
维拉尔斯基点了一下头。
“还有一个问题,伯爵,”他说,“我请求您不是作为一个未来的会员,而是作为一个正直的人,诚恳地回答我:您是不是已经放弃以前的见解,相信上帝?”
皮埃尔沉吟了一下。
“是……是的,我相信上帝。”他说。
“这么说来……”维拉尔斯基刚开口,皮埃尔打断了他。
“是的,我相信上帝。”他又说了一遍。
“这么说来,咱们可以走了,”维拉尔斯基说,“您可以坐我的马车。”
维拉尔斯基一路上一声不响,他对皮埃尔所提的问题:他应当做什么和怎么回答,维拉尔斯基只是说,比他更有资格的会友会考验他,皮埃尔只要照实说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