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索菲是索尼娅的法语称谓。
[15]瓦西卡是俄国人对小猫的惯称。
[16]开牌后,输家把所押的那张牌放在右边,反之放在左边。
[17]科科是尼古拉的爱称。
[18]意大利威尼斯的船歌。
[19]原文为意大利语。
第二部
一
皮埃尔和妻子闹翻以后,就动身去彼得堡。走到托尔若克,驿站没有备换的马,也许是驿站长不愿意给。皮埃尔只得等待。他和衣躺在圆桌旁的沙发上,把穿着厚毡靴的大脚伸到圆桌上,沉思起来。
“箱子要拿进来吗?要铺床吗?要茶吗?”仆人问。
皮埃尔没有回答,因为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他在前一站就在想问题,现在仍在想,他想的那些问题太重要了,以致他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毫不注意。他不仅对于是早些还是迟些到达彼得堡,或者对于他在这个驿站能否得到休息的地方漠不关心,而且比起他的现在萦绕于怀的思想:在这个驿站是等几个小时还是待上一辈子,对他都是无所谓的。
驿站长、站长妻子、仆人、卖托尔若克刺绣的农妇,都进来要为他效劳。皮埃尔不改变两腿放到桌上的姿势,从眼镜上方瞅着他们,不明白他们要什么,不明白他们不解决他所想的那些问题,怎么能活下去。可是,自从那天在索科尔尼克松林决斗回来以后,那些问题就在他的心头萦绕着,使他度过了一个痛苦的不眠之夜;而现在,在孤寂的旅途中,这些问题更加强有力地占据着他。不管他想什么,总要回到那些他不能解决也不能停止向自己提出的问题。仿佛他的头脑中有一颗支持他整个生命的螺丝钉拧坏了。它既拧不进也拔不出,老是在同一个刻槽里悬空打转,而且想停止它旋转也不可能。
驿站长进来了,他卑躬地请求大人稍候两小时,然后一定给大人换几匹快马(想必他会这么说)。驿站长显然是在撒谎,只不过是想向旅客多讨几个钱罢了。“这是好还是坏?”皮埃尔问自己。“对于我是好,对于别的旅客就是坏,对于他本人,是不得已的事,因为他一无所有:他说,为了这,一个军官鞭打过他。军官鞭打他因为他要兼程赶路。我射击多洛霍夫,是因为我受了侮辱。路易十六被处死,是因为人家把他当成罪人,一年以后,处死他的人被杀死了,也是因为某种原因。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应当爱什么,恨什么?为什么活着,我这个人是什么?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主宰一切的是什么力量?”他问自己。对于这些问题,连一个也得不到解答,只有一个完全不是针对这些问题的不合逻辑的解答。这个解答是:“死了,一切都完了。死了,一切都揭晓了,或者说,就停止追问了。”但是死也是可怕的。
托尔若克的女贩子尖声叫卖她的货物,特别是叫卖山羊皮便鞋。“我有几百卢布没处放,而她穿着破皮袄站在那儿胆怯地望着我,”皮埃尔在想,“要这些钱有什么用?这些钱真的可以给她增加一根发丝的幸福和精神的慰藉吗?难道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使她和我少受点灾害和死亡吗?死,一切都归于完结,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就要降临的死,比起永恒来,只不过瞬间的经历罢了。”于是他又起劲地拧那颗空转的螺丝钉,它老在原地转个不停。
他的仆人递给他裁了一半的书——苏扎夫人[1]的书信体小说。他开始阅读关于阿梅莉·德芒费尔德的苦难和维护贞洁而斗争的描述。“她既然爱那个引诱她的人,为什么又要和他斗争?”他想,“上帝不会把违反他的旨意的欲望赋予她的灵魂的。我的前妻就不斗争,也许她是对的。什么也发现不了,”皮埃尔又对自己说,“什么也想不出。我们只知道我们一无所知。这就是人类智慧的顶点。”
他内心和他周围的一切,他都觉得混乱,毫无意义,令人厌恶。但在对周围的一切极端厌恶中,皮埃尔却发现一种富有刺激性的乐趣。
“我斗胆请求大人让点地方给他老人家。”驿站长进来说,他引进一位因为没有备换的马而停留的旅客。这位旅客是一个矮墩墩的老头,他骨架宽大,肤色发黄,满脸皱纹,灰白的长眉毛垂罩着炯炯发光、表情不可捉摸的浅灰色的眼睛。
皮埃尔把腿从桌上移开,站起来,睡到为他铺好的床上,不时地瞧瞧进来的人,而这个人神色阴沉,满脸倦容,不看皮埃尔,仆人帮助他挺费劲地脱衣裳。脱剩一件黄粗布面的破旧皮袄和一双穿在骨瘦如柴的腿上的毡靴,这位旅客坐到沙发上,他那硕大的、鬓角宽宽的、短发的头靠到沙发背上,他向别祖霍夫瞅了一眼。他那严峻、聪明、洞察一切的目光使皮埃尔吃惊。他想同这位旅客搭话,但当他正想向他问问路途情况的时候,旅客已经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叠起两只满是皱纹的手,一个手指上戴着生铁的大戒指,上面雕有骷髅头。皮埃尔觉得他在深沉地、安详地思索着什么。旅客的仆人也是满脸皱纹、肤色发黄的小老头,他没有胡须,显然不是剃过,而是从来没有长过。这个动作敏捷的老仆人打开旅行食品箱,拿出茶具摆在桌上,端来滚开的茶炊。一切准备好了以后,旅客睁开眼,挨近桌子坐过去,给自己倒一杯茶,然后给无须的小老头也倒了一杯递给他。皮埃尔开始感到不安,觉得有必要,甚至必须跟这位旅客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