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啊,告诉我:
是什么力量,
使我又弹起久别的琴弦,
你在我心中点燃的火焰,
多么旺,
你在我指上倾注的喜悦,
无穷尽!……
他的歌声热情奔放,他那对玛瑙似的黑眼睛光闪闪地望着吃惊的、感到幸福的娜塔莎。
“美极了!好极了!”娜塔莎喊道。“再来一段。”她说,没有注意尼古拉进来。
“他们总是这么一套。”尼古拉一面想,一面探头望望客厅,他看见薇拉和一个老太太陪伴着母亲。
“啊!尼古连卡来了!”娜塔莎向他跑过去。
“爸爸在家吗?”他问。
“你来了,我真高兴!”娜塔莎说,没有回答他,“我们快乐极了!瓦西里·德米特里奇为我多住一天,你知道吗?”
“爸爸还没回来。”索尼娅说。
“科科[17],你回来了,到我这儿来,亲爱的。”从客厅里传来母亲的声音。尼古拉走到母亲跟前,吻吻她的手,默默地靠近她的桌子坐下,开始看她正在摆弄牌的手。从大厅里不断传来笑声和劝说娜塔莎唱歌的说笑声。
“得了,得了,”杰尼索夫喊道,“现在再没的可说的了,该您唱bɑrcɑrollɑ[18]了,我求求您。”
老伯爵夫人转脸看了看一声不响的尼古拉。
“你怎么啦?”母亲问尼古拉。
“咳,没什么。”他那口气,好像人家老向他提这个问题,已经使他厌烦了,“爸爸快回来了吧?”
“大概快了。”
“他们老是这么一套。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到哪儿待一待才好?”尼古拉想,他又回到放古钢琴的大厅里。
索尼娅坐在琴旁,正在弹杰尼索夫特别喜爱的一首船歌的前奏。娜塔莎准备唱。杰尼索夫两眼充满喜悦的光芒望着她。
尼古拉在室内走来走去。
“何苦逼她唱!她能唱个什么?这一点也不可乐。”尼古拉想。
索尼娅弹完了前奏的第一个和弦。
“我的天啊,我毁了,我是一个丢尽脸的人。唯一的出路是对准脑门来一颗子弹,而不是唱歌,”他想,“躲开吗?但是躲到哪儿去呢?反正一样,让他们唱吧!”
尼古拉愁眉苦脸,继续在室内走来走去,时时瞅瞅杰尼索夫和姑娘们,同时避开他们的目光。
“尼古连卡,你怎么啦?”索尼娅注视着他,她的目光仿佛这样问。她即刻就看出他有什么心事。
尼古拉背转身去。娜塔莎非常敏感,也立即看出哥哥的神态。她虽然看出了,但她自己此刻是如此快乐,什么悲哀、忧伤、内疚,都和她不相干,她(也像一般年轻人常做的那样,)故意欺骗自己,“不,我现在太快乐了,不能因为同情别人的悲哀而破坏自己的快乐。”她有一个感觉,于是对自己说:“不,也许是我弄错了,他应当跟我一样快乐。”
“喂,索尼娅。”她说着就向大厅中间走去,她认为那里的共鸣最好。娜塔莎像舞蹈家似的,抬起头,两手放松地垂下来,她先用脚跟着地,然后踮起脚尖,走到屋子中间停住了。
“瞧,我就是这个样儿!”她在回答杰尼索夫那双追随着她的、充满喜悦的目光,仿佛这么说。
“她高兴什么啊!”尼古拉瞧着妹妹想,“她怎么不觉得无聊,不嫌害臊!”娜塔莎唱出了第一个音符,她放开嗓子,挺起胸脯,目光严肃起来。此刻她不想任何人,任何事。从她微笑的嘴唇吐出任何人在同样那段时间和同样音程中都能吐出的声音,你对它一千次都无动于衷,然而一千零一次却触动了你,使你热泪盈眶。
娜塔莎这年冬天第一次认真地歌唱,特别是因为杰尼索夫喜欢她唱。她现在唱起来已经不像一个孩子了,在她的歌唱中不再有先前那种令人好笑的童年时期费劲的感觉。但她唱得还不好,听过她歌唱的专门鉴赏家都这么说。“缺乏训练,但是嗓子好极了,要训练训练。”都这么说。不过人们都是在她唱完以后过了很久才这么说的。可是在这个呼吸不正确、换气吃力的没有素养的歌喉正在歌唱的时候,甚至连那些专门鉴赏家也一声不响,只是聚精会神地欣赏这个没有素养的歌喉,只是渴望再听一次。在她的嗓音中那种处子的纯真,对自己的魅力的不自觉,以及未经琢磨的柔和声调,再加上歌唱技巧的缺陷,使人觉得,所有这一切的任何改变,都会把这个歌喉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