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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161)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小姐,要不要去叫玛丽亚·波格丹诺夫娜?”身旁一个女仆说。(玛丽亚·波格丹诺夫娜是县城里的接生婆,她已经来童山一个多星期了。)

“可不是,”玛丽亚公爵小姐赞同说,“也许,是真的。我就去。不要怕,我的天使!”她亲吻丽莎,就要从房里出去。

“唉,不要,不要!”小公爵夫人脸色苍白,而且对不可避免的肉体痛苦露出孩子气的畏惧表情。

“不,是胃……你就说,玛莎,是胃……”于是小公爵夫人哭了,她像孩子似的委屈地、任性地、甚至有点装模作样地哭着,拧着自己的小手。公爵小姐走出去叫玛丽亚·波格丹诺夫娜。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她听见小公爵夫人在她后面喊叫。

接生婆已经迎面走来了,她搓着白胖的小手,脸上露出镇定自若的自负神情。

“玛丽亚·波格丹诺夫娜!好像是快了。”玛丽亚公爵小姐说,惊恐地睁大两眼望着老太婆。

“是么,谢天谢地,公爵小姐,”玛丽亚·波格丹诺夫娜没有加快脚步,说,“你们当姑娘的,不该知道这种事。”

“医生怎么从莫斯科还不来啊?”公爵小姐说。(按照丽莎和安德烈公爵的意思,临产的时候到莫斯科请一位产科医生,现在正时时刻刻等候他。)

“没啥,公爵小姐,您放心,”玛丽亚·波格丹诺夫娜说,“没有医生一切也会弄好的。”

五分钟后,公爵小姐从自己房里听见人们抬笨重的东西。她探头看了看:餐厅仆人把安德烈公爵书房里的皮沙发搬到卧室里,不知做什么用。抬沙发的人们脸上有一种庄严肃穆的神情。

玛丽亚公爵小姐一个人坐在房里,留神细听家里的动静,有时有人走过,就开门看看走廊里发生什么事。有几个女人蹑手蹑脚来回走动,转脸看看公爵小姐,又转脸避开她。她不敢打听,关上门,回到自己房里,她时而在扶手椅里坐下,时而拿起《祈祷书》,时而在神龛前面跪下。使她感到不幸和惊讶的是,祈祷并不能平息她的激动。她的房门忽然轻轻地打开了,门槛上出现了她的老乳娘普拉斯科维亚·萨维什娜,由于老公爵的禁令,她几乎从不踏进她的门。

“玛申卡[9],我是来和你一块儿坐一会儿的,”乳娘说,“你看,我把公爵结婚的蜡烛拿来供在圣徒面前,我的天使。”她叹了口气,说。

“啊,你来了,我真高兴,乳娘。”

“上帝是慈悲的,亲爱的。”乳娘在神龛前点上几支涂着金粉的蜡烛,然后坐在门旁织袜子。玛丽亚公爵小姐拿起书来读。只有听到脚步声和说话声时,公爵小姐才吃惊地、疑问地看看乳娘,同时乳娘令人安心地看看公爵小姐。家中每个角落,每个人都满怀着公爵小姐在自己卧室里所感受的那种情绪。按照迷信的说法,知道产妇痛苦的人越少,她受的痛苦就越少,所以大家都极力装作不知道;谁也不提这件事,但是在每个人的脸上,除了在公爵家中常有的那种庄重和恭谨的好风度,可以看出一种普遍的忧虑,软心肠,以及此刻对正在完成一桩伟大的、不可思议的事情的感觉。

女仆的大房间里听不见笑声。仆人的房里所有的人都鸦雀无声,坐在那里准备着。家奴的住处点着松明和蜡烛,都没有睡觉。老公爵跷着脚尖,脚后跟着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打发吉洪去问玛丽亚·波格丹诺夫娜:怎么样了?

“你只说公爵叫你问问:怎么样了?然后告诉我她是怎么说的。”

“你去回公爵:开始分娩了。”玛丽亚·波格丹诺夫娜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来者,说。吉洪回去禀告了公爵。

“好的。”公爵说着就把门关上,吉洪再没有听见书房里一点声音。过了一会儿,吉洪装作照管蜡烛,走进书房里。吉洪见公爵躺在沙发上,他看了看公爵,看了看他心烦意乱的面孔,不由得摇摇头,默默地走到他跟前,吻了吻他的肩膀,就走了出去,没有去剪烛花,也没有说他为什么进来。世上最庄严的奥秘在继续完成。傍晚过去了,夜来了。对于不可思议的事物的期待和软心肠的感觉没有减少,而且更高涨了。没有一个人睡觉。

这是一个三月的夜晚,好像冬天还要逞威,狂怒地撒着最后的大雪,掀起了最后的风暴。为了迎接随时都可能从莫斯科到来的德国医生,已经派了备用的马匹到大路上等候,在转向坎坷不平和雪水交融的乡间小道路口,派有提着灯笼的骑者为来人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