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文轻蔑地笑笑。他想:“我知道,不光是他,所有城市居民都有这种作风。他们十年难得下两次乡,学会几句乡下话就信口乱说,满以为自己事事通。什么‘材木林’啦,‘三十沙绳’啦,嘴巴上尽管说,其实什么也不懂。”
“我不想教你怎样写公文,”他说,“一旦需要,这事我还得请教你。可是,你满以为对树林的知识很精通。这门知识难着呢。你数过树吗?”
“树怎么数得过来?”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笑着说,一直想让朋友摆脱恶劣的心绪。“数沙粒,数行星的光芒,只有聪明绝顶的人能办到……”
“里亚比宁就是聪明绝顶的人。商人买树,没有一个不数的,除非像你这样白白送给他。你那片林子我知道。每年我都到那儿去打猎。那片林子每俄亩值五百卢布现金,而他只给你两百卢布分期付款。你等于白送了他三万卢布。”
“好了,别异想天开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无奈地说,“为什么别人都不肯出这个价呢?”
“因为他和别的商人串通好了。他付给他们补偿金。我跟那班人打过交道,我了解他们。这些人不是正经商人,而是二道贩子。要是只有百分之十,百分之十五的利润,里亚比宁才不会干呢。他要用二十戈比买进价值一个卢布的东西。”
“唉,算了吧!我看你心情不好。”
“没有的事。”列文闷闷不乐地说。这时他们已回到家门口。
门廊台阶旁停着一辆包着铁皮和皮革的马车,驾车的是一匹用宽阔的轭索紧紧系住、喂得肥肥的马。车上坐着个脸色红润、腰带束紧的伙计,他也是里亚比宁的车夫。里亚比宁已经进屋,在前厅里迎接这两位朋友。这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留着小胡子,突出的下巴刮得精光,两只暴眼浑浊无神。他穿一件长襟的蓝色常礼服,纽扣钉到了腹部以下。脚下的长筒皮靴在踝部皱起,小腿部分上下一般粗细。皮靴外面套了双大套鞋。他用手帕把整个脸抹了一把,掩了掩整整齐齐的礼服,笑容可掬地迎接走进来的两位,向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伸出手去,像是要捉住什么东西似的。
“啊,您也到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着也向他伸出手去,“太好了。”
“我对阁下的命令可不敢马虎,顾不得道路这样糟。简直是一路步行过来,还是准时到了。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向您请安啦,”他对列文说,想捉住列文的手。列文皱起眉头,装作没看见他的手,只顾把丘鹬从猎物袋里取出来。“两位打猎消遣来着?这是什么鸟哇?”里亚比宁轻蔑地望着丘鹬说,“大概味道不错吧。”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像是非常怀疑打这种鸟有什么意思。
“想到书房里去吗?”列文不高兴地皱着眉,用法语对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你们到书房去谈吧。”
“完全可以,上哪儿都行。”里亚比宁以不屑而得意的口气说,似乎想让对方感到,别人可能难以应付的交道,对于他是绝不会有任何困难的。
里亚比宁走进书房,习惯地四下张望,像是在寻找圣像,但找到了圣像却又不画十字。他打量了一下书橱和书架,就像对待丘鹬那样,轻蔑地笑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认为置办这些书橱和书实在是多此一举。
“怎么样,钱带来了吗?”奥勃朗斯基问道,“请坐。”
“钱我们是不会吝惜的。我是来跟您当面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哎,您坐呀。”
“行,”里亚比宁说着坐下来,很别扭地把胳膊肘撑在椅背上。“公爵,您得让点步。不然的话,真是罪过。钱都准备好了,一文也不少。付款从来不拖欠。”
列文把猎枪放进柜子里,正要走出去,听见商人说这话,就站住了。
“您简直白拿了人家一座树林,”他说,“他到我这儿来太晚了,不然我会为他定个价钱。”
里亚比宁站起来,默默微笑着从头到脚打量了列文一遍。
“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太小气了,”他笑嘻嘻地对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你从他手里什么东西也买不到。我买小麦,出的可是好价钱。”
“为什么我要把自己的东西白送给您?我又不是从地上捡来的和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