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真是胡说!”
“我们不谈这个吧。要是我对你失礼了,请你原谅我,”列文说,他已一吐为快,这时的心情又像早晨那样好了。“斯季瓦,你不生我的气吧?请你别生气。”他说着,笑嘻嘻地握住他的手。
“不,一点也不,没有理由生气。我很高兴,我俩都说出了心里话。听我说,清早打猎也蛮有意思。去不去?我宁愿不睡觉,打过猎直接上火车站。”
“那好极了。”
十八
渥伦斯基的内心世界虽然充满了激情,但他的日常生活仍然沿着原来的社交圈子和团队活动的常轨不可阻挡地进行。团队的利益在渥伦斯基生活中占有重要位置,因为他爱团,尤其因为全团的人都喜爱他。渥伦斯基在团里不仅受人爱戴,而且为同僚所敬重并引以为荣,因为他非常有钱,极有教养,才华横溢,功名利禄前程似锦,而他却全然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只知道一心维护团队和同事们的利益。渥伦斯基知道同事对他的看法。他除了喜欢这里的生活之外,还感到必须保持他在同事们心目中的印象。
当然,他没有跟任何一个同事谈到过他的恋情,即使在酗酒胡闹的场合也不曾泄露天机(他从不喝醉到丧失自制力的程度),遇有冒失的同僚暗示他的私情时,他还要堵住对方的嘴。尽管他的绯闻已闹得满城风雨,大家多少猜到了他和卡列尼娜的关系,多数青年人还是特别羡慕他在恋爱中遇到的最大麻烦,即卡列宁的崇高地位,也就是羡慕这段私情在社交界产生的特别轰动效应。
多数忌妒安娜的年轻妇女,早已厌腻人家把她叫做正直的女人,她们幸灾乐祸地期待着,一旦社会舆论形成,就把全部的轻蔑和侮慢一股脑儿向她泼过去。她们已在准备泥块,时机一到就朝她身上抛掷。多数上了年纪的人和上层人士,对于正在酝酿中的这种社会丑闻感到不满。
渥伦斯基的母亲知道儿子的私情后,起初颇为得意。一是因为,照她看来,上流社会的风流韵事最能给一个杰出青年增光生色。再是因为,她那么喜欢的卡列尼娜,一路上曾大谈她自己的儿子,其实也跟她渥伦斯基伯爵夫人心目中所有美丽的正经女人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最近她听说儿子拒绝担任某个前程远大的职务,就是为了继续留在团里,好跟卡列尼娜见面。据说上层人士因此对他不满。她这才改变了原先的看法。还有令她不快的是,据她从各方面听到的消息,儿子的恋情并不是她赞许的那种上流社会风流韵事,而据说是一种可能导致他干蠢事的少年维特[12]式的狂恋。自从他突然离开莫斯科,她就再也没见到过他。她让大儿子一定要叫他回来见她。
兄长对弟弟也不满意。他倒不考究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恋爱,高尚的还是委琐的,热烈的还是不热烈的,道德的还是不道德的(他自己已有几个孩子,还养了个舞女姘头,故对这种事持宽容态度),但是他知道,这次恋爱是弟弟必须讨好的人士所不喜欢的,因此他不赞成弟弟的行为。
除了军务和社交之外,渥伦斯基还爱好骑马。他是个赛马迷。
今年预定要举行一次军官障碍赛马。渥伦斯基已报名参赛。他买了一匹英国纯种牝马。虽然他沉浸爱河,他对这次比赛仍心向往之,尽管有所克制,热情还是很高……
这两种热情互不干扰。相反,他正需要一种独立于爱情之外的活动和爱好,借以振作一下精神,摆脱过分激动人心的印象,以便稍事休息。
十九
在红村赛马的那一天,渥伦斯基比平时提早来到团部食堂吃牛排。他无需过于节制饮食,因为体重正好四普特半,没有超过标准,但也不能再胖了,所以他不吃面食和甜食。他穿着敞开的常礼服,里面露出白色背心,双臂肘部撑在桌面上。面前盘子里放着一本法国小说,他边看书边等着上牛排。眼睛望着书,就可避免同进进出出的军官们交谈,而想他自己的事。
他在想,安娜答应今天赛马后同他见面。他已经三天没见到她了。她丈夫已从国外回来,他不知道今天能否见上面,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打听到消息。他和她最近一次见面是在别特西堂姐的别墅里。他尽可能避免去卡列宁家别墅。但现在他想去一次,他在考虑怎么去。
“当然,我会说别特西派我来问一声,安娜是否去看赛马。当然,我一定要去一趟。”他拿定主意,从书本上抬起头来,真切地想象着和她见面的幸福,不禁喜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