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碍着你了?”列文笑着说。
“不,你才是个幸运儿。喜欢什么就有什么。你喜欢马就有马,你喜欢狗就有狗,你喜欢猎具就有猎具,你喜欢农场就有农场。”
“也许是因为,我满足于我拥有的东西,对于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苦恼吧。”列文说。他想起了吉提。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明白他的意思,望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奥勃朗斯基素知分寸,见列文怕谈谢尔巴茨基家的事,就只字不提,这使列文很感激。但现在列文倒很想知道那件使他苦恼的事,只是难以启齿。
“那么,你的事情怎么样?”列文问对方,他觉得光是考虑自己的问题也不大好。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眼睛里闪出快乐的光。
“你认为一个人有一份口粮吃饱肚子,就不该再贪恋奶油面包,否则就是罪过。可是我认为没有爱情就没有生活,”他按照自己的意思理解列文的问话,说道,“有什么办法呢,我生来就是这样的人。其实,这对别人无大害,对自己却乐无穷……”
“怎么,你又有了新情况?”列文问。
“有了,老弟!你瞧,你知道奥西安[10]吟唱的那种女人……那是梦里才能见到的……可是,现实生活中就有这样的女人……她们很可怕。女人这东西无论你怎么研究,她都是新鲜玩意儿。”
“那还是不要研究的好。”
“不。有一位数学家说过,乐趣不在于发现真理,而在于探索真理。”
列文默默地听着,不论他怎样努力,他也无法体会他朋友的心思,懂得他的感情,领略他研究那种女人的妙趣。
十五
猎丘鹬的地点在离河不远的小杨树林里。车到树林边,列文下来,把奥勃朗斯基带到一块融雪泥泞、长满青苔的空地边上,自己来到另一头的一棵连理白桦树旁。他把猎枪靠在下面的枯枝杈口上,脱去长袍,紧了紧腰带,活动一下双臂。
紧跟在他身后的白毛老狗拉斯卡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蹲下来,竖起了耳朵。太阳渐渐落到大森林后面。夹杂在杨树林中的白桦树在落晖里勾画出它那芽苞欲绽的垂枝。
密林中还有积雪,从那里隐约传来蜿蜒细流的潺潺水声。间或有啾鸣的小鸟,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上。
在一片寂静中,听得见去年的落叶由于泥土化冻和春草萌生而发出的沙沙声。
“多么奇妙!能够同时听见和看见小草生长!”列文发现嫩草旁边有一片灰白色的湿漉漉的杨树叶子在移动,自言自语道。他伫立倾听,时而俯视青苔丛生的湿土地,时而瞅瞅竖起耳朵听动静的拉斯卡,时而远眺山脚下那一片树梢光秃的林海,时而仰望布满一道道白云、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一只鹞鹰缓缓扇动翅膀,在远处森林上空高高飞过。另一只也同样飞往那个方向,从视野中消失。树林里的鸟鸣越来越喧闹。猫头鹰也在不远的地方叫起来。拉斯卡身子一抖,轻轻走了几步,侧耳细听。小河对岸传来布谷鸟的啼声。它照例先叫了两声“布—谷!”接着就嘶哑地乱啼起来。
“听哪!布谷鸟都叫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从灌木丛里走出来说。
“是的,我听见,”列文答道,很不乐意自己那讨厌的声音搅扰了林中的寂静。“现在快了。”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又隐入灌木丛。列文只看见火柴一亮,接着是香烟头的红点和一缕青烟。
咔!咔!——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扳开了枪机。
“听!这是什么在叫?”奥勃朗斯基说,他让列文注意听一种拖长的咕咕声,就像马驹撒欢时发出的尖细的嘶鸣。
“哦,这你不知道?这是公兔在叫。别说话了!你听,飞过来了!”列文几乎叫出声来,连忙扳动枪机。
远远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两秒钟后传来第二声,第三声,这是猎人熟悉的节奏。三声之后那鸟就“霍尔霍尔”地叫了起来。
列文左右张望。在他面前灰蓝的天空中,在交织成一片的杨树林嫩梢上面,出现了一只飞鸟。那鸟照直向他飞过来。“霍尔”声越来越近,就像有人在你耳边有节奏地撕扯一块绷紧的布匹。鸟的长喙和脖子已清晰可见。就在列文瞄准好的一刹那,从奥勃朗斯基埋伏的灌木丛里闪出一道红光。那鸟箭一般直落下来,随即又冲空而起。红光又一闪,枪声响处,鸟儿拍打着翅膀,挣扎着想停留在空中,它只停住了一刹那,就啪的一声重重地摔进了泥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