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经典文学 > 安娜·卡列尼娜(76)

安娜·卡列尼娜(76)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应该怎么办?一棵棵地去数树吗?”

“一定要数。你不数,里亚比宁可数过了。他的子女今后就有生活费和教育费,你的子女恐怕就没有了!”

“恕我直言,这样数树也未免太琐碎了。我们有我们的事,他们有他们的事,他们就是要赚点钱嘛。何况这件事情已经办完,结束了。啊,煎鸡蛋来了,这可是我最爱吃的。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还要给我们喝美味的草浸酒……”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在桌边就座,同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说起笑话来,再三向她表示,像这样的午饭和晚饭他好久都没有吃到过了。

“您倒还夸奖两句,”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说,“可是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呢,不管你给他吃什么,哪怕是面包皮,他吃完就走。”

列文虽然尽力克制自己,但还是显得郁郁不乐,寡言少语。他想向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提一个问题,可是下不了决心,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什么时候问。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已经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脱去衣服,洗了脸,换上皱纹布的睡衣,上床躺下了。可是列文还磨磨蹭蹭不肯走,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就是没有勇气问他想问的事。

“这肥皂做得多漂亮,”他把一块香皂打开来端详着说。这是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为客人准备的,但奥勃朗斯基没有用它。“你瞧,真是件艺术品哩。”

“是呀,现在什么东西都精益求精,”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一面惬意地打着哈欠,眼睛湿润润的。“譬如剧院啦,还有那些供人娱乐的……啊——啊!”他打着哈欠。“到处有电灯……啊——啊!”

“是的,电灯,”列文说,“是的。不过,如今渥伦斯基在什么地方?”他忽然放下肥皂问道。

“渥伦斯基吗?”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止住哈欠说,“他在彼得堡。你走后不久他就走了,再也没有来过莫斯科。听我说,科斯佳,我老实告诉你,”他接着说,并把胳膊肘撑在桌上,一只手托住他那红扑扑的漂亮脸蛋,温情脉脉的惺忪睡眼朗星似的闪闪发亮。“是你自己不好。你让情敌吓坏了。我当时就对你说过,我不知道你们俩谁占优势。你为什么不奋勇力争呢?当时我对你说……”他没有张嘴,光用颌骨打了个哈欠。

“他是否知道我求过婚呢?”列文望着他,心里想。“他脸上有一种外交家的狡黠神气。”他感到自己脸红了,默默地直视着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眼睛。

“如果说她当时有所动心,那也是被他的外貌所吸引,”奥勃朗斯基接着说,“他那十足的贵族派头,还有他在上流社会未来的地位,倒不是对她,而是对她的母亲起了作用。”

列文皱起眉头。他所受的求婚被拒绝的侮辱,重又像新受的创伤一样灼痛了他的心。好在他是在自己家里,可以稍安。

“等一等,等一等,”他打断奥勃朗斯基的话说,“你提到贵族派头。请问,渥伦斯基或者别的什么人,居然如此轻贱我,他们这种贵族派头是怎么回事?你把渥伦斯基当成贵族,我可不然。此人的父亲靠钻营起家,母亲天晓得跟多少人发生过关系。……不,对不起,我认为我自己和像我这样的人才是贵族,我们祖上三四代都是清白世家,受过高等教育(才智禀赋是另一回事),从不卑躬屈节趋炎附势,就像我父亲和祖父那样。我知道许多像我们这样的人。你鄙视我数树林里的树,可你却白送给里亚比宁三万卢布。你有地租和别的什么收入,而我没有,所以我珍惜祖产和劳动所得……我们是贵族,而不是那种靠权贵们的施舍、用几个小钱就能收买的人。”

“你这是在骂谁呀?我跟你意见是一致的,”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用乐呵呵的、诚恳的语气说,虽然他觉得列文所讲的几个小钱就能收买的人,也暗指他在内。列文活跃起来,这使他由衷地感到高兴。“你这是在骂谁呀?关于渥伦斯基有许多话你说得不对,这个暂且不谈。我干脆对你说吧,我要是你,就跟我一起到莫斯科去,然后……”

“不,不管你知道不知道,我告诉你吧,我求过婚,被拒绝了。如今对我来说,卡捷琳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只是一个痛苦屈辱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