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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75)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哪能呢,当今之世偷窃是万万不行的。当今之世全都得依法办事,如今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可不敢去偷呀。我们说话老老实实。那座林子太贵了,实在不合算。我请求多少再让一点价。”

“你们的交易说定了没有?如果说定了,就不必再讨价还价,要是还没有说定,那座林子我买。”列文说。

里亚比宁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露出了鹞鹰般凶狠的表情。他用瘦骨嶙峋的手指匆匆解开礼服的扣子,敞出了没有塞进裤子的衬衫,露出了马夹上的铜纽扣和怀表链子,迅速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旧皮夹子。

“请收下钱,树林是我的,”他连忙画个十字说,把手伸出去。“钱拿去吧,树林是我的。我里亚比宁就是这样做生意,从不斤斤计较。”他挥挥皮夹子,愁眉苦脸地说。

“我要是你就不这样着急。”列文说。

“哪能呢,我都答应过了。”奥勃朗斯基诧异地说。

列文走出房间,砰地带上门。里亚比宁望着门,微笑着摇摇头。

“少年气盛,终究是孩子气。说实话,我买这片林子只是图个好名声。是我里亚比宁,而不是别的人买下了奥勃朗斯基家的树林。赚不赚钱听天由命。相信上帝吧。请您写个契约……”

一小时后,商人仔细掩好长袍,扣上常礼服,兜里揣着地契,坐进他那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回家去了。

“哎呀,这班老爷,全是一路货!”他对伙计说。

“可不是,”伙计说着,把缰绳递给他,去扣紧挡泥土的皮围子。“买卖怎么样了,米哈伊尔·伊格纳季奇?”

“唔,唔……”

十七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衣袋鼓鼓地揣着商人预付的三个月的钱,走上楼去。树林成交了,钞票拿到了,打猎也很得手,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乐不可支,因此他特别想驱散列文的恶劣心绪。他希望晚餐时能愉快地结束这一天,就像早晨开始时一样。

列文确实心情不好。尽管他想对可爱的客人表示亲切和殷勤,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吉提没有出嫁的消息搞得他有些头脑发晕。

吉提没有结婚而且病了,因为爱上一个轻贱她的人而病了。这种轻贱仿佛也刺痛了他。渥伦斯基轻贱她,而她轻贱他列文。从而渥伦斯基也有权轻贱他,因此渥伦斯基就是他的敌人。列文倒没有想得这么多。他只是模糊感觉到,这里面有什么东西使他受了侮辱。他现在不是因为心烦意乱而生气,他简直看见什么都不顺眼。愚蠢的树林交易,奥勃朗斯基受骗上当,这骗局又是在他家里实现的,能不叫他冒火吗?

“完事了吗?”他迎着走上楼来的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想吃晚饭了吗?”

“好的,我不反对。我在乡下胃口真好,怪!你干吗不请里亚比宁吃晚饭呢?”

“去他的吧!”

“你对待他真够厉害的!”奥勃朗斯基说,“连手都不愿伸给他。为什么不跟他握手呢?”

“因为我决不跟奴才握手,奴才还比他好一百倍。”

“你真是顽固分子!你不赞成各等级的融合?”奥勃朗斯基说。

“谁高兴谁尽管去融合,我可感到恶心。”

“我看你真是顽固不化。”

“老实说,我从来没想过我是何许人。我是康斯坦丁·列文,如此而已。”

“还是心情很坏的康斯坦丁·列文。”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微笑着说。

“是的,我心情不好,你知道因为什么吗?恕我直言,就因为你做了一笔愚蠢交易……”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皱起眉头,他那副厚道的样子,就像受了人家的冤枉气,感到扫兴似的。

“唉,别说了!”他说,“向来都是这样的,有人卖掉什么东西,别人马上就对他说,‘这东西值更多的钱’。可是卖的时候,谁也不出更高的价……是的,我看你是记恨这个倒霉的里亚比宁。”

“也许是的。你知道为什么吗?你又要说我是顽固分子,或者还有什么吓人的称呼。可是我看到,我们贵族阶层正在全面走向衰落,心里感到懊丧和难过。不管怎么打破等级界限,我还是乐意当贵族。如果是由于奢侈而破落,倒也无可厚非,因为贵族老爷就是要过阔绰生活,只有贵族才会这样过日子。如今我们周围的农民都在买田置地,我并不难过。老爷无所事事,农民整天干活,把游手好闲的人挤走,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替农民高兴。可是,贵族由于,我不知道怎么说,由于幼稚无知而破落,叫人看着不是滋味。这里就有个波兰佃户,用半价向住在尼斯的贵妇人买下了她那块绝好的田产。这里还有人把每俄亩该租十卢布的土地,按一卢布租给了商人。现在还有个你,竟然平白无故地送给那个骗子三万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