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打中吗？”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叫道，他被枪烟遮住了视线，看不清楚。
“瞧，在这儿呢！”列文指着拉斯卡说。那狗正竖起一只耳朵，摇着它翘得高高的毛茸茸的尾巴，迈着轻缓的步子，似乎想多得意一会儿，而且仿佛带着笑容，把死鸟衔给主人。“你得手了，我真高兴，”列文说，同时也因为这只丘鹬不是自己打下来的而有点妒意。
“右筒那一枪打得太糟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一边装弹一边说，“嘘……飞过来了。”
果然又传来接二连三的尖叫声。两只丘鹬追逐嬉戏着，只是尖叫，并不发出“霍尔”声，一直飞到了猎人们头顶上方。听见四声枪响。丘鹬像燕子一样打了个急转弯，便看不见了。
*
打猎收获很大。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又打下了两只。列文也打了两只，其中一只没有找到。天黑下来了。银灿灿的金星已经低悬在西方天际，从白桦树的枝干后射出柔和的光芒。昏暗的大角星在东方高空上闪着火红的亮光。列文在头顶上方找到了北斗星，后来又看不见了。丘鹬不再飞来，但列文决意再等一会儿，等金星升上来超过他面前的桦树枝，等四面都能看清楚北斗七星。金星已超过了树枝的高度。北斗星的斗身和斗柄在暗蓝的夜空已清晰可见。然而列文还是不走。
“该回去了吧？”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
树林里一片沉寂，没有任何鸟雀的动静。
“再待一会儿吧。”列文回答。
“随你的便。”
他俩站在那里，相隔十四五步。
“斯季瓦！”列文突如其来地说，“你干吗不告诉我，你的小姨子是否出嫁了，或者打算什么时候出嫁？”
列文觉得自己十分从容镇定，无论听到怎样的回答也不会激动。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回答却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
“她没想过嫁人，现在也不想。她病得很重。医生让她出国疗养去了。甚至怕她性命难保呢。”
“你说什么！”列文叫了起来，“病得很重？她出了什么事？她怎么……”
他们这样说话的时候，拉斯卡竖起耳朵，望望天上，又责备似的望望他俩。
“他们真会找时间聊天，”拉斯卡好像在想，“鸟飞过来了……看，真的飞过来了。他们错过机会了……”
就在这一瞬间，两人忽然听见尖厉刺耳的一声鸟叫，两人同时抓起猎枪，两道火光同时喷出，在同一刹那间发出两声枪响。一只高高飞过的丘鹬，一敛翅栽进了树丛，把嫩树枝都压弯了。
“妙极了！两枪都打中了！”列文叫道，跟拉斯卡一起跑进树林去找丘鹬。“嗯，刚才说到什么不愉快的事了？”他回想，“对了，是吉提病了……有什么办法呢，我很难过。”他想。
“啊，找到了！真机灵，”他说着从拉斯卡嘴里拿下那只身体还热乎乎的丘鹬，把它放进差不多装满了的猎物袋里。“斯季瓦，找到了！”他叫道。
十六
回家的路上，列文详细询问吉提的病情和谢尔巴茨基家的打算。他听到的消息使他很高兴，虽然他不好意思承认这一点。他高兴的是事情还有希望。更高兴的是，她使他备受痛苦，她自己也尝到了这种滋味。可是，当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讲起吉提的病因并提到渥伦斯基的名字时，列文打断了他的话：
“我无权了解别人的家事，老实说，对此也毫无兴趣。”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微微一笑。他觉察到列文脸上他所熟悉的那种瞬间的表情变化。列文刚才还那么快活，现在一下子变得阴郁了。
“卖树林的事你和里亚比宁都讲好了吗？”列文问。
“是的，讲定了。价钱好，三万八千卢布。先付八千，余下的六年内付清。为这事我忙了好久，没有人愿意出更高的价。”
“你这是把树林白白送人。”列文闷闷不乐地说。
“怎么说是白送呢？”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和颜悦色地微笑着说，他知道此刻列文对什么事情都看不顺眼。
“因为每俄亩树林至少要值五百卢布，”列文回答。
“唉，你们这些土东家啊！”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打趣说，“听你们这口气是瞧不起我们城里人！……要说办事，我们一向都行。老实说，我仔细算过，”他接着说，“林子卖得很合算，我还担心对方不干呢。这又不是材木林，”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想用材木林这个词证明列文过虑了，“多半是些柴木，而且每俄亩不超过三十沙绳[11]，他却给了我每俄亩两百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