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妹妹站在那里找她的女仆。
他们出站后,渥伦斯基家的马车已经离去。出站的人群还在纷纷议论刚才发生的事。
“真是死得太惨了!”从旁边走过的一位先生说,“听说轧成了两段。”
“我的看法相反,这是最快最容易的死法。”另一个人说。
“像这种死法是不可取的。”第三个人说。
卡列尼娜坐上了马车,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惊奇地发现,她嘴唇直打哆嗦,在强忍着眼泪。
“安娜,你怎么了?”马车驶出数百米后,他问道。
“不祥之兆。”她说。
“别胡说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你来了,这是最要紧的。你想象不出,我对你寄有多大希望。”
“你早就认识渥伦斯基吗?”她问。
“是的。告诉你,我们希望他娶吉提为妻。”
“是吗?”安娜低声说,“好了,现在来谈谈你吧,”她摇了摇头,像是要摆脱掉身上什么多余的和碍事的东西。“谈谈你的事情吧。我接到你的信就赶来了。”
“是呀,全要倚仗你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
“哎,把全部经过对我说说。”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一五一十地讲起来。
车到家门口,奥勃朗斯基扶妹妹下了车,叹了口气,握了握她的手,就驱车到机关上班去了。
十九
安娜走进屋时,多莉正和一个浅色头发的胖男孩坐在小客厅里。男孩子长得已经很像父亲了。多莉在听他念法语课本里的课文。男孩子一边念书,一边在捻动衣服上一颗快要掉的纽扣,想把它扯下来。母亲一次次拉开他的手,但是那只胖乎乎的小手还是要揪那颗扣子。母亲干脆扯下了扣子,把它放进衣兜里。
“手别乱动,格里沙。”她说罢,又拿起那条她编织了好久的毯子。她总是在苦恼的时候织这条毯子,现在她织得很急躁,手指一挑一挑地数着针数。尽管她昨天已叫人告诉丈夫,他妹妹来与不来都与她无关,但她仍然做好了迎接她的一切准备,怀着不平静的心情等待小姑的到来。
多莉被内心的悲哀摧垮了,她已完全不能自拔。不过她心里明白,小姑安娜是彼得堡一位要人的妻子,是彼得堡的贵妇人。就因为这一点,她没有履行对丈夫说过的话,也就是没有忘记小姑要来这件事。“是的,说到底又不是安娜的过错,”多莉心想,“我知道她为人非常好,对我又那么亲热友善。”她想起了在彼得堡时对卡列宁一家人的印象,她确实并不喜欢他们的家庭,觉得他们整个家庭生活中有一种虚假的气氛。“但是,我何必不接待她呢?不过她可甭想来安慰我!”多莉想,“什么安慰呀,规劝呀,基督教的宽恕呀,这些我都想过一千遍了,全都不顶用。”
这些天来多莉都是单独和孩子们在一起。她既不愿意谈自己的痛苦,而内心痛苦时她又不可能去谈其他无关的事。多莉知道,反正自己会把一切都告诉安娜的。想到自己能向她一吐为快,多莉感到高兴。但是多莉必须向她、他的妹妹诉说自己所受的屈辱,并且听她用现成的话来规劝和安慰自己,这又使多莉感到恼火。
正像生活中常有的那样,她不住地看表,每一分钟都在等候安娜,可是恰恰就错过了客人到达的那一瞬间。她没有听见门铃声。
她听到一阵衣服的窸窣声和轻轻的脚步声时,安娜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她回头一看,憔悴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喜悦,而是不由自主地出现了惊奇的表情。她站起来,拥抱了小姑。
“怎么,你已经到了?”她吻着安娜说。
“多莉,我见到你真高兴!”
“我也很高兴,”多莉勉强微笑着说,竭力想从安娜脸上看出她是否都知道了。“没错,她知道,”她发现安娜脸上有同情的神色,她这样想。“走吧,我领你去你的房间。”她接着说,想尽量推迟说那件事的时间。
“这是格里沙吗?天哪,他长得这么高了!”安娜眼睛始终望着多莉,吻了吻孩子说。然后她站住了,涨红了脸。“不,哪儿也别去了。”
安娜解下头巾和帽子。帽子在她满头乌黑的鬈发里勾住了。她摇了摇头,把一绺头发解开。
“看你满面春风,身体多好!”多莉有点妒意地说。
“我吗?……是的,”安娜说,“天哪,塔尼娅!你和我的谢廖扎同年,”她对跑进房间来的小姑娘说,把她抱起来亲了亲。“多俊的小姑娘,真迷人!把你的孩子们都叫来让我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