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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272)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桌子上放着半截手杖,是他们今天早上用手杖试着抬起受潮膨胀的双杠时折断的。列文拿起这截断杖,开始掰折开裂的杖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想……”他本来不想说下去,但是突然想起吉提和已发生的一切情况,就果断地望着瓦先卡的眼睛说:“我已叫人替您套马了。”

“这是什么意思?”瓦先卡惊讶地说,“上哪儿去?”

“送您,去火车站。”列文一面掰折杖端,一面阴郁地说。

“是您要外出呢,还是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我有一些客人要来,”列文说,强有力的手指越来越快地掰折开裂的杖端。“没有客人要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是我请求您离开。您可以随便怎样解释我的失礼行为。”

瓦先卡挺直了身子。

“我请您向我解释……”等到终于明白列文的意思,他自尊地说。

“我无法向您解释,”列文尽力掩饰着双颧的颤抖,又轻又慢地说,“您最好别问了。”

由于断杖裂开的两端都已经被掰折光了,所以列文就用手指抓住两个粗端,用力扯裂了断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快要掉下去的那一端。

大概是这双紧张的手、他今天早上做操时所摸过的那些肌肉、炯炯有神的眼睛、轻轻的说话声以及颤抖的双颧,比语言更为有力地说服了瓦先卡。他耸耸肩膀,轻蔑地冷笑着点了点头。

“我能不能见奥勃朗斯基一面?”

耸肩和冷笑并没有激怒列文。“他还能怎么样?”他心里想。

“我这就派人去替您把他叫来。”

“多么荒谬的行为呀!”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从瓦先卡口中得知他即将被赶出门,便去花园里找正在踱来踱去等着客人离开的列文,并对他说,“这真可笑!是什么样的苍蝇叮了你一口,使你发这么大脾气的?这真是可笑透顶了!你以为怎么啦,要是一个年轻人……”

列文身上被苍蝇叮过的地方显然还在作痛,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刚想说明原因,他面色又变得煞白,赶忙打断他的话:

“别说明原因!我不能不这样做!我很对不起你,也很对不起他。不过我认为,离开这里对他来说不是很痛苦的事,而他在这里对我和我的妻子来说都是很不愉快的。”

“可他会感到受了侮辱!再说,这很可笑。”

“可我感到既是侮辱又是折磨!我丝毫没有过错,我干吗要受折磨!”

“嘿,我真没料到你会这样做!爱吃醋是可以的,但是到这种程度,这就可笑透了!”

列文一个急转身,撇下他,独自走到林荫道深处,继续在那儿来回踱步。不久,他就听到了四轮马车的辚辚声,他从树木后面看到瓦先卡戴着那顶苏格兰帽子,坐在干草上(不幸的是四轮马车上没有座位),身子上下颠簸着,沿着林荫道驰走了。

“还有什么事?”当一个仆人从房子里跑出来,叫住四轮马车时,列文心里想。原来还有技师,列文完全把他给忘了。技师鞠着躬,对维斯洛夫斯基说了些什么,然后爬上四轮马车,他们一起离开了。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和公爵夫人对列文的行为感到很气愤。他自己也觉得他不仅极其可笑,而且完全错了,还丢尽了脸;但是回想起他和妻子备受痛苦的情景,他问自己,下一次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办,回答仍然是这样处理。

尽管如此,在这一天的白昼行将结束的时候,除了还不肯原谅列文这一行为的公爵夫人之外,大家都变得特别活跃、特别开心,就像受了惩罚后的孩子,或者像受过痛苦的官方召见的大人。当天晚上,当公爵夫人不在场时,大家已经像谈论一件久远的往事那样谈论瓦先卡被赶走这件事。多莉从父亲身上继承了能把一件事讲得令人发笑的才能,她使瓦莲卡笑得前仰后合,因为她当时妙趣横生、添枝加叶地把瓦先卡被赶走的情景一连讲了三四遍。她说,她刚想戴上那个接待客人用的新蝴蝶结,正要到客厅里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老式四轮马车的辘辘声。到底是谁坐在这辆老式四轮马车里呢?就是那位瓦先卡。他戴着一顶苏格兰帽子,捧着情歌谱子,系着皮绑腿,坐在干草上。

“你叫人给他套一辆四轮轿式马车也好呀!没有,后来我又听到:‘请等一等!’嘿,我还以为是你们发善心了。我看到的却是,人家让那个德国胖子坐在他旁边,把他们送走了……我的蝴蝶结也就白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