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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270)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吧。”他闷闷不乐地说。

公爵夫人开始对他说了,但是他并没有听。与公爵夫人的谈话使他感到很不好受,但他闷闷不乐并不是因这场谈话,而是因为他看到了茶炊旁边的情景。

“不,这不可能。”他心里想,偶尔看看向吉提探过身去、脸上挂着动人的微笑在对她说话的瓦先卡,偶尔看看面红耳赤、激动不安的吉提。

在瓦先卡的姿势、眼神、笑容里有着某种不诚实的成分。列文甚至在吉提的姿势和眼神中也看得到这种不诚实的成分。于是他的眼睛又变得黯然无光了。他突然又像昨天那样,觉得自己一下子就从幸福、安宁、自尊的顶峰被抛入绝望、愤怒和屈辱的深渊。他又感到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东西都非常令人讨厌。

“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公爵夫人。”他说,同时又回过头去看看。

“莫诺马赫王冠[6]真沉啊!”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对列文开玩笑地说,这话的言外之意显然不是单指列文同公爵夫人的谈话,而是指他所发现的那个使列文激动不安的原因。“多莉,今天你来得真晚呀!”

大家都站起来迎接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瓦先卡只是欠了欠身,他以现代青年所特有的那种对女士没有礼貌的态度向她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又继续说笑起来。

“玛莎使我厌烦极了。她睡得不好,今天特别任性。”多莉说。

瓦先卡又同吉提谈起昨天的经历,谈起安娜,谈起爱情能不能超然于社会环境之上的问题。吉提讨厌这场谈话,因为谈话的内容以及谈话时他所用的口气都使她感到激动不安,尤其是因为她已经知道这事会对丈夫产生什么影响。不过,她太纯朴,也太天真了,不会制止这场谈话,甚至不会掩饰这位年轻人对她显而易见的青睐所引起的得意神情。她想制止这场谈话,但不知道该怎么制止。她知道,无论她做什么事,都会被丈夫发觉,都会被曲解。果然,她向多莉打听玛莎的情况,维斯洛夫斯基则盼着这场对他来说是枯燥无味的谈话尽快结束,开始冷淡地望着多莉,这时候列文觉得她的打听不自然,是一种可恶的花招。

“今天我们去采蘑菇吗?”多莉问。

“去吧,我也去,”吉提说,涨红了脸。出于礼貌她想问瓦先卡去不去,结果却没有问。“你上哪儿去,科斯佳?”当丈夫雄赳赳地从她身边走过时,她脸带愧色地问。这一愧色证实了他的一切猜疑。

“我不在时,技师就来了,我还没见过他。”他说,看也不看她一眼。

他下楼去了,可是还没走出书房,就听到了妻子那熟悉的脚步声,她正急急忙忙大步向他走来。

“你怎么啦?”他冷冰冰地对她说,“我们正忙着呢。”

“请原谅,”她对那位德国技师说,“我要对丈夫说几句话。”

德国人想走开,列文对他说:

“别担心。”

“是三点钟的火车吗?”德国人问,“但愿别迟到。”

列文没有回答他,同妻子一起走出门。

“嗯,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他用法语问。

他没有看她的脸,也不想看到她在此身体沉重之时整张脸都在颤抖、窘得不知所措的那副可怜相。

“我……我想说,不能这样过日子,这是受罪……”她说。

“小餐厅里有人,”他生气地说,“别闹了。”

“也好,那我们就到这里来吧!”

他们站在过道间里。吉提想走到隔壁那间房里去。然而,英国女教师正在那里给塔尼娅上课。

“那就到花园里去吧!”

在花园里,他们碰到一个正在清扫小路的农民。他们顾不得农民看得见她那带泪痕的脸和他那激动的脸,顾不得让人见了像逃难的样子,只顾快步往前走,他们觉得必须倾诉自己的想法,必须相互唤醒对方,必须单独在一起待上一会儿,以此来摆脱两人都在经受的痛苦。

“不能这样过日子!这是受罪!我感到痛苦,你也感到痛苦。为什么?”等他们终于走到椴树林荫道拐角处的一条孤零零的长凳跟前,她说。

“不过,请你告诉我一点:他的口气里有没有不体面的、不正派的、有损尊严的成分?”他又像那天夜里那样,把双拳放在胸前,站在她面前说。

“有,”她用颤抖的声音说,“但是,科斯佳,难道你没发现我是无辜的?我从早晨起就想采用另一种口气,但是这些人……他为什么要来呢?以前我们多么幸福啊!”她说着放声大哭,哭得连气也喘不过来了,整个发胖的身躯都在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