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文从刚要落座的那辆敞篷马车上一跃而下,迎着手拿尺子向台阶走来的包工木匠走去。
“昨天你不来账房,现在却来耽搁我的时间。嘿,有什么事呢?”
“请您吩咐再做一个转弯吧。总共不过加三级梯级。我们会做得很合适。那样会稳当得多。”
“要是你听我的话就好了,”列文恼火地回答,“我说过,先安装楼梯纵梁,然后再嵌入梯级。现在修改不好了。照我吩咐做吧,做一座新楼梯。”
事情是这样,包工木匠把正在建造中的那幢侧屋里的楼梯做坏了,他单独做好楼梯,却没有算好坡度,结果安上去时梯级全都倾斜了。现在包工木匠想保留那座楼梯,要再加上三级梯级。
“那会好得多。”
“加上三级后,你那座楼梯通到哪里去呢?”
“哪能呢,”木匠鄙视地冷笑着说,“正好通到原来的地方。就这样,从下面往上加,”他做着有说服力的手势说,“加一级,再加一级,就通到了。”
“要知道加三级后,楼梯的长度也会增加……那会通到哪里去呢?”
“就是说,从下往上加,它就会通到的。”木匠顽固地坚持说。
“它会通到天花板,通到墙壁里去。”
“哪能呢。要知道是从下往上加的。加一级,再加一级,就会通到的。”
列文取出猎枪通条,开始在尘土上把楼梯画给他看。
“喂,看到吗?”
“随您吩咐吧,”木匠说,他的眼睛突然闪出了欢乐的光彩,显然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看来只好再做一座新的了。”
“喂,那就照吩咐的去做吧!”列文坐上敞篷马车,大声说道,“走吧!拉住狗,菲利普!”
列文抛开家务和生产上的烦心事,现在极其强烈地感受到人生和期待的乐趣,因此他不想说话。此外,他还体验到每个猎人在接近狩猎地点时都会有的那种强烈的激动。要说现在还有什么事使他操心的话,那也只是下面这几个问题:他们在科尔滨沼地能找到什么猎物?拉斯卡同克拉克相比,结果谁更强?他本人今天怎样才能准确射中猎物?他同时还想到另外两个问题:他怎样做才不致在生人面前丢脸?怎样做才能使奥勃朗斯基打到的猎物不比他多?
奥勃朗斯基也有这种感受,所以也不爱说话。只有瓦先卡·维斯洛夫斯基一个人在开心地说个不停。现在,列文一面听着他说话,一面回想起自己昨天对他的不公正态度,心里觉得很不好意思。瓦先卡的确是个好小伙子,思想单纯,心地和善,性格非常开朗。假如列文在未婚时遇见他,肯定会与他结交。列文有点看不惯他的玩世不恭的人生态度和放肆无忌的行为。他似乎认为自己有着无可置疑的重大作用,因为他留着长指甲,他有一顶苏格兰帽子及其他与之相配的东西。不过,这一点是可以原谅的,因为他心地善良、品行端正。列文喜欢他,是因为他有良好的教养,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和英语,再说他也是自己这个圈子里的人。
瓦先卡特别看中套在左边的那匹顿河草原马。他一直在赞美它。
“骑着草原马在草原上疾驰该有多好呀。啊?对不对?”他说。
他把骑草原马想象成粗豪而又富有诗意的事,其实并非如此;然而他的天真幼稚,尤其是与他的英俊的相貌、动人的笑容及优雅的动作结合在一起时,真是非常招人喜欢。不知是因为列文对他的气质很有好感呢,还是因为列文尽力想发掘他身上的一切长处来弥补昨天的过失,反正列文与他在一起感到很愉快。
驰出三俄里后,维斯洛夫斯基突然发现雪茄烟和皮夹子不见了,而且不知道究竟是丢失了呢,还是留在桌子上了。皮夹子里有三百七十卢布,因此不能就这样算了。
“知道吗,列文,我得骑这匹拉边套的顿河马回家一趟。这将是极妙的事。怎么样?”他说,并且已经准备爬到马上去了。
“不,何必呢?”列文说,他估计维斯洛夫斯基的体重不低于六普特。“我派车夫去吧。”
车夫骑上那匹拉边套的马走了,列文开始亲自驾驭剩下的一对马。
九
“喂,我们走哪条路线?你说说清楚吧。”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
“计划这样:现在我们要赶到格沃兹杰夫去。格沃兹杰夫的这一边有一块中沙锥沼地,而格沃兹杰夫的那一边有一大片妙不可言的田鹬沼地,中沙锥也常在那儿出没。现在天气很热,我们将在傍晚抵达(要赶二十俄里路),打一次夜猎;在那儿过一夜,明天就到大沼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