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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227)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他的绝望情绪因他意识到只能独自忍受痛苦而变得更加强烈。不仅仅在彼得堡,而且在任何地方,他都没有一个可以对之倾诉衷肠,并且不把他当做达官贵人和社会名流,而只当做一个受苦受难的普通人来加以怜悯的那种朋友。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是孤儿。他只有一个哥哥。父亲他们都已记不得了,母亲死的时候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才十岁。财产不多。卡列宁的叔叔是个大官,曾是先皇的宠臣,他培养了他们。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中学和大学毕业时都获得了奖章,并在叔叔的帮助下立即踏上了显赫的仕途,从此只醉心于功名。无论是在中学和大学里,还是毕业后在任职部门,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都没有知心朋友。哥哥是他最知心的人,但是他在外交部任职,总是住在国外,死也死在国外,是在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结婚后不久去世的。

在他就任省长期间,省城里的一位阔太太,即安娜的姑妈,使他这位年龄不小的年轻省长结识了她的侄女,并使他陷入了一种要么明确表态,要么就离开省城的困境。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犹豫了很久。当时进退的理由同样多,就是没有充分的理由使他改变自己的起疑就放弃这一准则。安娜的姑妈通过一个熟人向他暗示,说他已经损害了姑娘的名誉,为了维护名誉他应该向姑娘求婚。他求婚了,并把他能献出的感情全都献给了未婚妻和妻子。

他对安娜的眷恋消除了他心里与人亲密交往的所有愿望。现在,他在所有的熟人中间,连一个知心好友也没有。被称作有关系的那种人倒是很多,但是关系亲密的人却连一个也没有。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有很多酒肉朋友,他可以把这种朋友叫到家里来吃饭,请他们参与他所感兴趣的事务,请他们庇护某个求职者,他可以跟他们一起毫无顾忌地讨论别人乃至最高当局的行为;但是他与这些人的关系被限定在一个不许逾越的、由风俗习惯加以严格规定的范围里。他和一个大学同学后来相处比较密切,他本可以与他谈谈个人的痛苦遭遇,但是这个同学却在一个遥远的学区任督学。留在彼得堡的那些人中间,他最要好和最谈得拢的就是办公室主任和医生。

办公室主任米哈伊尔·瓦西里耶维奇·斯柳金是个老实、聪明、善良和有道德的人。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也觉得他对自己抱有一种私人的好感,但是长达五年的公务交往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障碍,使他们不可能真心交谈。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签署好公文,凝视着米哈伊尔·瓦西里耶维奇,沉默了很久,几次想开口说话,但又说不出口。他已经准备好一句话:“您听到我的不幸遭遇吗?”结果说出来还是平时那句老话:“您替我把这份东西准备好。”然后就让他走了。

对他怀有好感的另一个人是医生,但是,他们之间早已有一种默契,那就是承认两个人的工作都很繁重,两个人都要忙于工作。

自己的那些女友,其中包括最要好的伯爵夫人利季娅·伊万诺夫娜,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并没有想到过。女人终究是女人,在他看来全都是既可怕又讨厌的。

二十二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忘掉了伯爵夫人利季娅·伊万诺夫娜,她却没有忘掉他。在他独自陷入绝望的痛苦时刻,她来到了他家,并且未经通报就走进了他的书房。她正好看见他双手支着头坐着。

“我破坏了禁律,”她快步走进书房,一面因激动和快速走动而气喘吁吁地说道。“我全都听说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我的朋友!”她双手紧握住他的一只手,一双美丽而又深沉的眼睛望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皱着眉头欠了欠身,抽回自己那只手,将一把椅子往她身边挪了挪。

“坐下来好不好,伯爵夫人?我不会客,是因为我生病了,伯爵夫人。”他说,他的嘴唇也颤抖起来了。

“我的朋友!”伯爵夫人利季娅·伊万诺夫娜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重复道。接着,她双眉突然倒竖,在前额上组成一个三角形,她那张难看的黄脸变得更难看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觉察到,她在怜悯他,她很快就要哭了。他深受感动:他抓住她的一只丰腴的手,开始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