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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229)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我非常非常感谢您,感谢您为我所做的一切,感谢您所说的一切。”当她祈祷完毕,他说。

伯爵夫人利季娅·伊万诺夫娜又一次握了握朋友的双手。

“现在我要开始干活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擦掉脸上的泪痕,微笑着说,“我到谢廖扎那儿去。只有万不得已时,我才会来找您。”她站起来,走了出去。

伯爵夫人利季娅·伊万诺夫娜来到谢廖扎住的房子里,泪水洒落在惊慌失措的小男孩的脸颊上,一面对他说,他父亲是个圣人,他母亲死了。

伯爵夫人利季娅·伊万诺夫娜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她真的把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家的一应事务全都揽到自己身上。不过,她说自己不擅长干具体事,这倒一点也没有夸张。她的一切吩咐都需要修改,因为都是行不通的。修改吩咐的事则落到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贴身侍仆科尔涅伊身上,他现在在众人不知不觉中开始管理卡列宁家的一切事务了,在老爷穿衣时他态度自然而又小心谨慎地向老爷禀报一些需要禀报的事。不过,利季娅·伊万诺夫娜的帮助还是非常有效的,她给予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是精神上的支持,使他意识到她对他的爱心和敬意,特别是她几乎使他改信基督教,也就是使他这个冷漠而又懒散的教徒变成彼得堡近来所流行的、耶稣教新教义的热烈而又虔诚的拥护者,想到这一点她就感到十分欣慰。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轻而易举地相信了新教义。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和利季娅·伊万诺夫娜及其他持相同观点的人一样,已经完全丧失了深刻的想象力,完全丧失了内心思考的能力,而这种能力会使由想象而产生的那种观念渐渐变得极为真实,真实得要求与其他观念、与现实相一致。正因为如此,他认为,对不信教的人来说,死亡确实存在,对他来说则不存在,又因为他具有最坚定的信仰,而判断信仰程度的裁判员又是他自己,所以他觉得心里已经没有罪孽,他感到自己在这里,即在人世间已经完全得救了。他并不认为上述观念有什么说不通和不适当的地方。

的确,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关自己信仰的上述观念是肤浅而又错误的,他也知道,假如他根本不认为他的宽恕乃是上帝神力的作用,而只是凭直接感觉行事,那么他就会感到比现在更幸福。现在他每时每刻都会想到,基督就活在他的心里,签署公文时也还会想到,他只是在按基督的意志办事。他必须这样想,处于屈辱之中的他必须拥有一个崇高的、哪怕是臆想的立足点,以便被众人蔑视的他也可以蔑视众人,因此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自己已经得救这一虚假的观念。

二十三

伯爵夫人利季娅·伊万诺夫娜还是一个充满激情的非常年轻的姑娘时就嫁给了一个有财有势、心地善良、生活却很放荡的花花公子。婚后第二个月,丈夫就抛弃了她,对她表示的热烈的爱情加以嘲笑,甚至敌视。凡是了解伯爵的好心肠、且又看不出热情的利季娅有什么缺点的人,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这种敌意是怎样产生的。从那时起,他们虽说没有离婚,但已经分居了,而且每当丈夫遇到妻子时,总是莫名其妙地对她进行恶毒的嘲笑。

伯爵夫人利季娅·伊万诺夫娜早已不再钟情于丈夫,但是从那时起从未停止过爱上别人。她常常同时爱上几个人,既有男人,也有女人。凡是有出众之处的人她几乎都爱。她爱过所有与皇族联姻的新的亲王和王妃,爱过一位总主教、一位助理主教和一位司祭。她还爱过一位记者,爱过三个斯拉夫人,爱过科米沙罗夫[16],爱过一位大臣、一位医生、一位英国传教士,后来又爱上了卡列宁。所有这些爱情虽然冷热多变,却并不妨碍她同宫廷及上流社会保持最广泛复杂的联系。但是,自从卡列宁遭到不幸,她把他置于自己的特殊保护之下,她开始到卡列宁家操持,为他的幸福操心,从那时起,她就觉得其余的一切爱情都不是真正的爱情,她现在真正爱的只有卡列宁一个人。她觉得她现在对他产生的感情要比以往的一切感情都更加强烈。她分析了现在这份感情,并将它与以往的感情作比较,清晰地意识到,要是科米沙罗夫没有救过沙皇的命,她不会爱上他,要是没有斯拉夫问题,她也不会爱里斯季奇-库吉茨基,但是她爱卡列宁这个人,爱他那无法理解的崇高心灵,爱他那种在她听来挺迷人的尖细嗓音及拖长的语调,爱他那疲惫的目光,爱他的性格和那双青筋暴露的又软又白的手。她不仅见到他就感到高兴,她还在他脸上寻找种种迹象来证实自己给他留下的印象。她不仅想用语言,而且想用自己的整个人去博得他的欢心。为了他,她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注意梳妆打扮。她常常迫使自己去幻想,假如她没有出嫁,而他也是个自由之身,那么情况将会怎样。他走进房间,她就会激动得满脸通红,他对她说令人高兴的事,她就无法不露出欣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