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过不下去的。”她心想,想到没有媚兰要过的将来那些漫长的岁月,她不禁浑身想发起抖来。可是很奇怪,她心里一紧,居然控制住了自己。希礼依靠的是她,媚兰依靠的是她。就像从前那次一样,那是在塔拉,在一个月夜,她喝醉了,筋疲力尽的,她曾经想过:“负荷是给有坚强的双肩来承受的人承受的。”哦,她的肩膀是坚强的,而希礼的不是。她挺直肩膀以承受负荷,她平静地吻了吻他湿漉漉的面颊,没有感觉,没有发热,没有渴望和激情,有的只是冷冷的柔情。
“我们会有办法的——不管怎么样。”她说。
门猛地被用力从过道那面拉开了,米德医生尖锐、十万火急地叫道:
“希礼!快!”
“我的上帝!她走了!”思嘉想,“希礼还没时间跟她告别!可是也许——”
“快点!”她大声叫道,推了他一把,因为他还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快点!”
她拉开门,示意他出去。她的话使他清醒过来,他跑到过道里,手里还紧紧抓着那只手套。她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她又说了声“我的上帝!”慢吞吞地走到床边,坐在上面,用双手抱住头。突然间,她感到很疲倦,比这辈子任何时候都更疲倦。随着关门声的响起,她一直在其约束下劳作的那种紧张感,那曾经给过她力量的紧张感,突然间中断了。她不论身体还是情感上都感到枯竭了,被排空了。现在的她既没有悲伤或是悔恨的感觉,也没有害怕或惊奇的感觉。她很累,她的大脑就像壁炉架上的钟一样,在单调地、机械地、一分一秒地走着。
在这单调之中,一个想法冒了出来。希礼不爱她,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她,而知道这一点并不会使她感到很伤心。这本来应该使她伤心的。她应该感到孤苦伶仃,伤心欲碎,随时对自己的命运尖叫出来。她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依靠他的爱。这支撑着她走过了这么多黑暗的地方。然而,这就是真相。他并不爱她,而她并不在乎。她不在乎是因为她不爱他。她不爱他,所以,他不论做什么、说什么,都不会伤害她。
她在床上躺了下来,疲倦地把头躺到枕头上。试图与这想法抗争是没有用的,对自己说:“可是我真的爱他。我爱他爱了很多年了。爱不可能在一瞬间就变成无动于衷的。”说这些话也是没有用的。
然而,这是会变的,而且已经变了。
“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存在过,只在我的想象中存在过。”她不耐烦地想,“我爱我自己想象出来的某些东西,某些像现在的梅利一样毫无生气的东西。我做了一套漂亮的衣服,而且爱上了它。当希礼骑着马走过来,这么英俊、这么与众不同时,我就把那套衣服罩在他的身上,让他穿上,不管这于他合适不合适,而我还不愿看清楚他的真面目。我一直都在爱那套衣服——根本就不是爱他。”
现在,她可以回忆多年以前的往事了,看到自己穿着绿色的麻纱花裙子,站在塔拉的阳光下,为那个年轻的骑手激动不已。他金色的头发亮闪闪的,就像银色的钢盔一样。她现在可以看得很清楚了,他只是个孩子气的幻象而已,而她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曾经用花言巧语从嘉乐那里得到过浅绿色的耳环,而她对希礼的想望其实不会比她想要耳环的欲望更重要。因为,她一旦拥有了耳环后,它们就失去了它们的价值,就像其他任何东西一样,一旦成了她的,就会失去其价值,只有钱除外。而他呢,如果在那些遥远的年月里最初那几年,她能对他的求婚表示拒绝,满足了她的虚荣心,他的身价也会下跌的。如果她曾经把他摆布得滴溜溜转,看到他跟其他小伙子一样变得激情澎湃、胡搅蛮缠、嫉妒心十足、郁郁不乐、一味恳求,那如果她碰到另外一个面貌一新的男人的话,她曾经有过的狂乱的痴心也会消失的,就像在阳光下迷雾被一阵清风轻而易举地吹散一样。
“我一直都是个傻瓜呢,”她心酸地想,“而现在,我得为此付出代价了。我经常希望的事现在发生了。我曾经希望媚兰死掉,这样我就能拥有他。而现在她真的死了,我可以拥有他了,可又不想要他了。他那该死的荣誉感会使他来问我要不要跟瑞德离婚,跟他结婚。跟他结婚?我不会随随便便要他的!可是,还是一样,我这辈子余下的时间里还是要把他缠在身边。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得关照他,不让他饿死,不让人们伤害他的感情。他就像是另外一个孩子,粘在我的裙子边。我失去了我的情人,但多了个孩子。如果我没有答应梅利,我就——那就算我再也不见他,我也不会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