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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489)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紧接着她就明白了,心里便一阵恐惧。她现在明白了。在上百次的梦魇中,她曾经在像这样的浓雾里奔跑着,跑过上百个没有标志物的乡野,到处都是浓雾弥漫,寒冷彻骨,到处都满是要抓人的鬼怪和影子。她到底是又在做梦呢,还是她的梦境成了现实呢?

有一瞬间,现实从她身边隐去,她感到茫然失措的。过去梦魇里的感觉袭遍她的周身,比过去强烈多了,她的心跳也不由得快了起来。她又一次站在死亡和寂静当中,甚至就像她曾经站在塔拉的土地上一样。世界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没有了,生活就在一片废墟当中,恐慌像一阵冷风一样呼啸着从她的心里吹过。恐惧就在迷雾当中,也就是迷雾本身,它抓住了她的心。她开始奔跑起来。就像她曾在梦中奔跑过上百次一样,她现在也跑起来了,在她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地方盲目地奔跑着,无名的恐惧在驱赶着她,到灰蒙蒙的迷雾中去寻找在某个地方能找到的安全感。

她沿着昏暗的街道向前跑去,头低垂着,心却在狂跳不已,夜晚的空气粘湿了她的嘴唇,头顶的树木却在威胁着她。在这潮湿、寂静的荒野中,一定有个避难所的!她气喘吁吁,飞快地跑上长长的山坡,湿湿的裙子缠在脚踝边,冰冰凉的,她的肺好像都要炸了,紧束着的胸衣压迫着她的肋骨,直压到她的心里去。

这时,在她眼前出现了一盏灯的灯光,然后是一排灯的灯光。虽然影影绰绰,闪闪烁烁,但却是真实的灯光。在她的梦魇中,从来没有过灯光,只有灰蒙蒙的浓雾。她的大脑马上抓住那些灯光。灯光意味着安全感、人和现实。刹那间,她停下不跑了,专注地瞪着那排煤气灯的灯光。这给她的大脑发出了信号,这里是亚特兰大的桃树街,不是睡梦中那个满是鬼怪的灰暗的世界。

她喘着粗气,在一个马车停靠处一屁股坐了下来,凝聚着自己的勇气,好像它们是从她手里快速滑过去的绳索一样。

“我跑得——跑得像个疯子似的!”她心想,不禁浑身发抖,但恐惧感慢慢减少了。她狂跳的心脏使她很难受。“可我在往哪儿跑呢?”

现在,她的呼吸比较均匀了。她两手叉腰坐在那,往桃树街望去。小山的顶部就是她的家,看过去好像那里的每个窗口都有灯光,好像在向迷雾挑战,看它是不是能把它们的光亮给弄昏暗。家!这是真实的!她感激地、渴望地看着远处的房子朦胧的轮廓,心里有了某种平静的感觉。

家!那就是她想去的地方。那就是她朝之奔跑的地方。回家,到瑞德身边去!

意识到这一点后,好像全身的枷锁都从她身上退去了。随之而去的是在梦中困扰着她的那种恐惧感,而自从那个晚上她跌跌撞撞地回到塔拉去寻找自己的世界以来,这种恐惧感就已经存在了。在到塔拉去的路的尽头,她曾经发现,安全感没有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智慧、所有充满爱意的柔情、所有的理解全都不见了——而所有那些集中体现在埃伦身上的东西,一直是她少女时代的支柱。从那天晚上开始,虽然她在物质上赢得了安全感,可在她的梦境中,她还是个吓坏的孩子,在寻找着已经失去的世界里已经失去的安全感。

现在,她知道她在梦中寻找的避难所了,知道这个在迷雾中一直藏而不露的温暖安全的地方了。它不是希礼——噢,从来就不是希礼!从他那里得到的温暖只能像沼泽中的光亮一样,而从他那里得到的安全感更是像置身于流沙中一样。那是瑞德——能用有力的双臂抱着她的瑞德,有宽阔的胸脯能让她的头枕在上面的瑞德。他讥讽的笑声能使她用适当的角度看待自己的事情。他还完全能理解她,因为他也像她一样,能够以事情的本来面目去看问题,不会被名誉、牺牲或者人性中崇高的信念这些不切实际的观念所阻碍。他爱她!她为什么从来没有意识到他爱她呢,尽管他老是反其道而行之地奚落她?媚兰看出了这一点,用她最后一口气说:“好好待他。”

“噢,”她想,“希礼还不是唯一一个笨得看不清真相的人。我本该看出来的。”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对瑞德那堵爱的石墙置之不理,把它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事,就像她把媚兰的爱看成理所当然的事一样,还自以为她所有的力量都来源于她自身。今晚早些时候,她已经意识到,媚兰一直在她身边,跟她一起和生活进行艰苦卓绝的战斗。像那时一样,她现在也明白了,瑞德一直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爱着她,理解她,随时准备帮助她。在义卖会上,瑞德看出她眼里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让她在跳里尔舞时领舞,瑞德帮助她解除了服丧的束缚;亚特兰大沦陷那天,瑞德护送她在大火和爆炸声中逃难;瑞德借钱给她开始创业;晚上她从梦中吓得大哭起来的时候,也是瑞德在安慰她——哦,一个男人若不是爱一个女人爱得发狂,他是不会做这些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