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轻轻推开了,米德医生站在门槛上,着急地对她打着手势。思嘉俯向床边,硬把眼泪咽回去,拉着媚兰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面颊上。
“晚安。”她说,她的声音更稳定了,比她原来以为能稳定的程度都更稳定。
“答应我——”那声音低声说道,现在已经非常弱了。
“什么我都答应,亲爱的。”
“白船长——好好待他。他是——这么爱你。”
“瑞德?”思嘉心里想着,感到很茫然,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一点也不明白。
“好的,我会的。”她机械地说着,在那手上轻轻吻了一下,把它放回床上。
“告诉小姐们马上进来。”她经过门口时,医生低声说道。
透过泪水迷蒙的眼睛,她看到英蒂和白蝶跟着医生进了房间,她们把裙环托到腰际,以免发出窸窣声。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屋子里很静。希礼不知跑哪儿去了。思嘉把头靠在墙壁上,像个躲在角落里的顽皮孩子一样,用手揉着发痛的喉咙。
在关着的门里面,媚兰就要走了,而随她而去的是这么多年来思嘉没有意识到却是她赖以支撑的力量。为什么,哦,为什么她在这以前没有意识到她有多爱媚兰,又是多么需要媚兰呢?可是,谁又想到个子小小的普普通通的媚兰却是一座力量之塔?在陌生人面前羞涩得会流出眼泪来的媚兰,胆怯得不敢提高声音说出自己的观点,害怕遭到老太太们反对的媚兰,连对鹅发嘘声都缺乏勇气的媚兰?然而——思嘉的思绪回到多年以前,回到塔拉那个炎热的中午,灰蒙蒙的烟雾在那个穿蓝色制服的尸体上方萦绕时,媚兰手里拿着查理的配剑站在最上面的楼梯口。思嘉还记得她当时的想法:“多可笑呀!梅利连那剑都举不起!”可是现在,她知道,只要有必要,媚兰是会冲下楼梯,杀死那个北方佬的——要不就让自己被杀死。
是的,那天,媚兰的小手里拿着一把剑就在那,随时准备为她而战。而现在,思嘉回首这些往事的时候,她意识到,媚兰一直手里拿着剑站在她的身边,像她自己的影子一样不引人注目,但却爱着她,带着盲目的忠诚为她而战,跟北方佬、大火、饥饿、贫困、公众舆论,甚至跟她有血缘关系、她深爱着的亲戚作战。
思嘉意识到,横在她和这个世界之间的那把闪着寒光的剑已经永远插入剑鞘了。她觉得自己的勇气和自信也在逐渐消失。
“梅利是我拥有的唯一一个女性朋友,”她可怜兮兮地想,“是除了真正爱我的妈妈以外唯一的女性。她也像妈妈一样。每个认识她的人都粘伏在她裙子边上。”
突然,躺在门里面的好像就是埃伦,正在第二次离开这个世界。猛然间,她好像又站在塔拉的土地上,周围一片无垠的世界,她感到孤独无助,因为她知道,没有那个虚弱、温情、好心的人坚强的力量做后盾,她是不能面对生活的。
她站在过道里,犹豫不决,担心害怕。起居室里闪烁的火光在她周围的墙上映出了高高的、暗淡的影子。屋子寂然无声,那寂静像冰凉的雨水一样直渗入她的肌肤。希礼!希礼在哪里?
她朝起居室走去,像个浑身发冷的动物寻找着火一样去找他,但他不在那。她必须找到他。她发现了媚兰的力量以及她对之的依赖,但一经发现就失去了,但还有希礼,还有坚强、明智、令人宽慰的希礼。在希礼身上和他的爱上面,就有能够支撑她的柔弱的力量。战胜她的恐惧的勇气以及平息她的悲伤的释然。
“他一定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她想,便蹑手蹑脚地沿着过道走到他的门边,轻轻地敲了敲门。没有人答应,于是,她把门推开。希礼站在梳妆台前面,在看着媚兰补过的一双手套。他先拿起其中的一只,端详着,就像他从来没见过似的。然后,他轻轻地把它放下,似乎这是由玻璃做的,然后,再拿起另外一只。
她用颤抖的声音叫道:“希礼!”他慢慢转过身来望着她。他灰色的眼睛里那慵懒、超然的神情不见了,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了原来的真相。在他的眼里,她看出了和自己一样的恐惧,比她自己的无可奈何还更孤独无助的神情,还有更加深层的茫然无措,这是她从来都不曾见过的。看到他的脸,她在过道里感觉到的紧抓着她的心的恐惧感更厉害了。她向他走去。
“我很害怕,”她说,“噢,希礼,抱着我。我太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