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兰,”希礼说,脸色煞白,“我来解释吧。思嘉很好心,给了我一个位置,到亚特兰大去在她的一家锯木厂里当经理——”
“经理!”思嘉愤怒地叫道,“我给他一半利润,而他——”
“而我告诉她,我已经安排好,我们要到北方去。可她——”
“噢,”思嘉叫道,又开始哭起来,“我一再告诉他,我有多需要他——我很难找到人管理锯木厂——我又要生孩子——可他拒绝了,不肯来!现在——现在,我不得不要把锯木厂卖了。我知道卖不到好价钱,我会亏本,我想,也许我们都会挨饿的。可他不在乎。他太自私了!”
她重新把头埋进媚兰那瘦弱的肩膀上去,随着一线希望在她心里燃起,一部分真正的痛苦也离她而去了。她可以感觉到,忠实的媚兰会是她的帮手,可以感觉到媚兰非常愤怒,就因为有人使思嘉哭了,哪怕是她深爱的丈夫也不行。媚兰像只坚定的小鸽子一样向希礼飞去,平生第一次指责起他来。
“希礼,你怎么能拒绝她呢?而且在她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以后!你让我们显得多么忘恩负义呀!她现在又这么无助,怀着孩子——你真是没有风度!我们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帮了我们。现在她需要你的时候,你却拒绝了她!”
思嘉偷眼看着希礼,看到他盯着媚兰充满怒意的黑色眼睛时,脸上又是惊奇又是举棋不定的神态。思嘉也因为媚兰对他的指责感到很惊奇,因为她知道,媚兰认为她丈夫是无可指摘的,根本不用妻子责备,而且认为他的决定是仅次于上帝的决定。
“媚兰……”他开口说道,无可奈何地挥着双手。
“希礼,你有什么好犹豫的?想想她为我们——为我所做的一切!要不是她,博出生的时候,我早死在亚特兰大了!而她——是的,她为了保护我们,还杀了一个北方佬。你知道这点吗?她为我们杀了一个男人。你和威尔回家来以前,她劳动,像黑奴那样干活,就为了我们嘴里有东西吃。我一想到她犁地,摘棉花,我就——噢,亲爱的!”她捧起思嘉的头,忠诚地狂吻着思嘉散落下来的头发,“而现在她头一次叫我们为她做点事——”
“你没必要告诉我她为我们做了些什么。”
“希礼,你想想!除了帮她的忙,你再想想,到亚特兰大和我们自己的人生活在一起,不用跟北方佬住在一起,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那里有姑妈、亨利叔叔和我们所有的朋友,博也可以有很多玩伴,可以去上学。如果我们到北方去,我们就不能让他去上学,和北方佬的孩子搅在一起,班上还有黑人小孩!我们就得请个家庭教师,而我不明白我们怎么能请得起——”
“媚兰,”希礼说,他的声音极其平静,“你真的这么想去亚特兰大吗?我们谈起到纽约去时,你从来都没说过。你从来没提起过——”
“噢,我们谈起到纽约去时,我以为亚特兰大没有什么你能做的事,再说,我没有权利说什么。跟着丈夫走是做妻子的职责。可是,既然思嘉需要我们,有个只有你能胜任的位置,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回家!”她声音里有种狂喜的口气,紧紧抱着思嘉,“我又能看见五角场、桃树街和——和——噢,我多想它们呀!也许我们还能有个自己的小家!我不在乎有多小,有多破,可是——是我们自己的家!”
她的眼里闪着热情而幸福的光芒。那两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希礼是一副惊呆的奇怪的表情,思嘉则是吃惊混杂着不好意思的神态。她从来没想到媚兰这么想亚特兰大,这么向往着回去,向往着有个她自己的家。她在塔拉似乎感到很满足,所以,她居然也会想家,这让思嘉感到颇为愕然。
“噢,思嘉,你为我们安排这一切,你真是太好了!你知道我有多想家!”
媚兰习惯把一些值得敬重的动机加在她头上,但是,如若那动机其实是根本不值得敬重的话,思嘉就会感到不安,感到不好意思。现在跟以往一样,她突然间既无法面对希礼的眼睛,也无法面对媚兰的眼睛。
“我们可以给自己安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你有没有意识到,我们结婚都五年了,却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家?”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住在白蝶姑妈家。那就是你的家。”思嘉嘟哝着说,手里把玩着一个枕头,垂下眼睛,掩饰着眼里得意的目光,心里暗暗觉得,形势在朝着有利于她的方向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