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可还是得谢谢你,亲爱的。那样我们会住得很挤的。我们会给自己找所房子——噢,希礼,你千万要说行!”
“思嘉,”希礼用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说,“看着我。”
她吃了一惊,抬起头,看到了一双痛苦、疲惫而无奈的灰眼睛。
“思嘉,我会到亚特兰大去……我斗不过你们俩。”
他转过身走出房间。她心里一些胜利感被一种令人烦恼不已的担心给削减了。他说话时,眼里的神情跟他说如果他到亚特兰大去,那他就将永远完了时一模一样。
苏埃伦和威尔完婚了,卡丽恩也到查尔斯顿的女修道院里去了。希礼、媚兰和博来到亚特兰大,把迪尔西也带来煮饭,带孩子。普里西和波克还留在塔拉,等到威尔找到别的黑人帮他种地之后,他们也会到城里来。
希礼为他家找的房子是座小砖房,在常春藤街上,也正好在白蝶姑妈的房子正后面,两家的后院连在一起,只用一道参差不齐、长得过分茂密的水蜡树篱隔开。就因为这个原因,媚兰才特意选中了它。回到亚特兰大的第一天早晨,她一会笑,一会哭,拥抱着思嘉和白蝶姑妈,说她已经和她所爱的人分开这么久,现在住得离他们再近也不过分。
房子原来是两层的,可是围城时,楼上被炮弹炸毁了,而主人投降后回到这里时又没有钱重建。他把一楼的剩余部分铺上一层平平的屋顶就算了,这使这座房子看起来就像小孩用鞋盒做的玩具房子一样,又低矮又不相称。房子地基离地面很高,是建在一个很大的地下室上面的,在通往房子的又长又宽的台阶映衬下,看上去显得有点可笑。但是,屋前的台阶旁有两棵很漂亮的橡树,能给这地方遮阳,布满灰尘的木兰花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花,把房子的扁平、挤压感冲淡了一些。草坪又宽又绿,种着浓密的红花草,边上是浓密、缠结在一起的水蜡树篱,交织着气味芳香的忍冬藤。草丛中,玫瑰枝从被压伤的梗上这里一丛、那里一簇地冒出来,粉白色的百日红盛开着花朵,就好像它们头顶上没有发生过战争,北方佬的马也没有嚼食过它们的枝条似的。
思嘉觉得,这是她见过的最难看的住房。可是,对媚兰来说,就是堂皇的十二棵橡树也没有它漂亮。这是家,而她、希礼和博最终可以栖息在自己的屋檐下了。
卫英蒂从梅肯回来了,她和哈尼自一八六四年起就住在那里。现在,她来和她哥哥住在一起,使这所小房子更加拥挤。可是希礼和媚兰欢迎她来。时代变了,也没什么钱,但南方生活中那种乐意为贫苦或者没结婚的女性亲戚提供住宿的做法并没有改变。
英蒂说,哈尼已经结婚了,嫁的是地位比她低的一个从密西西比州来梅肯定居的西部粗人。他红色的脸膛,声音很大,成天乐呵呵的。英蒂不赞成这桩婚事,因为不赞成,所以在她妹夫的家里也过得不快乐。希礼现在有自己的家了,这个消息她自然很欢迎,所以,她让自己搬离了她不喜爱的环境,也让自己不用再看到妹妹那令人难过的情景。她跟了一个配不上她的人,竟然还傻呵呵地过得很快乐。
家里其他人暗地里都认为,老是咯咯直笑、头脑简单的哈尼比人们所希望的过得还好,他们都对她能逮住一个男人暗暗称奇。她丈夫是个绅士,而且是个小有资产的人;可是对出生在佐治亚、在弗吉尼亚的传统中长大的英蒂来说,从东部海岸以外任何地方来的人都是乡巴佬和野蛮人。没有她在身边,哈尼的丈夫很可能也跟她离开他一样高兴,因为,现在的英蒂已经不那么容易相处了。
现在,老处女的样子在她身上非常明显。她已经二十五岁,看上去与实际年龄也相符,所以,她再也没有必要做出迷人状了。她没有睫毛的暗淡的眼睛直接地、毫不退让地看着这个世界,薄薄的嘴唇老是神气活现地紧抿着。现在,她身上有了种尊贵、骄傲的神态,奇怪的是,比起在十二棵橡树时她那种女孩子的坚定、可爱劲,这种神态反倒更适合她。她的姿态几乎就像是个寡妇的姿态。大家都知道,如果斯图尔特没有在葛底斯堡战死,他是会娶她的。所以,虽然她没有结婚,但也曾经是有人要的女人。人们也就给了她这样的女人应有的尊重。
在这所常春藤街上的小房子里,六个房间很快就摆上了从弗兰克的店里搬来的几件最便宜的松木和橡木家具。因为希礼一个子儿也没有,不得不赊账购买,所以,除了最便宜的,其他的他一概拒绝,而且只买非有不可的东西。这使喜欢希礼的弗兰克很难堪,也使思嘉很苦恼。她和弗兰克两个人都愿意无偿地把店里最好的红木家具和镂花紫檀木家具送给希礼,可是卫家人硬是拒绝了。他们的家很难看,又简单得令人痛苦,思嘉讨厌看到希礼住在没有铺地毯、没有挂窗帘的屋里。可他却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置身的环境似的,而结婚后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家的媚兰还很高兴,实际上,她还为这地方感到很骄傲。如果朋友们发现思嘉没有帷帘、没有地毯、没有坐垫、没有适当数量的椅子、茶杯和汤匙,她肯定会因丢脸而感到很痛苦。可是,媚兰在她的房子里尽主人之谊,就好像奢华的窗帘和锦缎沙发是她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