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经典文学 > 飘(352)

飘(352)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尽管媚兰显然很快乐,但她身体不好。小博使她付出了失去健康的代价,而自他出生以来在塔拉干的辛苦的农活,更是使她元气大伤。她太瘦了,小小的骨架好像随时都会穿透她的皮肤露出来。当她和她的孩子一起在后院里嬉耍时,从远处看,她就像个小女孩一样,因为她的腰身细得令人难以相信,而实际上也没有什么身材。她胸部扁平,臀也像小博的一样平,她没有在紧身胸衣的胸部缝上褶裥或者在胸衣后背缝上衬垫,因为她既不会以此为荣,也没有这种智慧(思嘉这么认为),所以,她的瘦弱就更加明显。和她的身体一样,她的脸也太瘦太苍白,柔软光洁的眉毛弯弯的,像蝴蝶的触须那样娇嫩,衬在她过分苍白的皮肤上,显得太黑了。在她小小的脸上,她的眼睛大得反而变不漂亮了,下面乌黑的瞳仁使它们看上去很大,可是眼里的神情自她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起就是这样的,一点也没有改变。在它们那恬美的平静眼神里,战争、不断的痛苦和艰辛的劳作都显得软弱无力了。它们是一个幸福女人的眼睛,一个暴风雨尽管猛刮猛下却侵袭不到她平静的内心的女人。

她怎么能够保持那样的眼神呢,思嘉心里想,嫉妒地看着她。她知道,有时候,她自己的眼睛有那种饿猫的眼神。瑞德有一次是怎么说媚兰的眼睛来着——有种像蜡烛那样的愚蠢神情?噢,是的,像是在一个浑浊的世界里的两件善事。是的,它们像是蜡烛,已经把所有的风都挡在外面了。重新回家,回到她的朋友们当中,那蜡烛便放射出两道幸福而柔和的光亮。

小房子里总是有很多人。媚兰从孩提时代起就是众人喜欢的人物,整个城市的人都蜂拥来欢迎她的归来。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到房子里来,小摆设、画、一把银汤匙、亚麻布枕套、餐巾、碎呢地毯及小物件,这些都是他们从舍曼手里抢救下来的,而现在却都赌咒发誓,说这些东西对他们没有用了。

曾和她的父亲一起在墨西哥并肩作战的老人也来看她,带了客人来见“老韩上校的可爱的女儿”。她妈妈的老朋友们也都围着她,因为媚兰对比她年长的人非常尊重,这令上了年纪的女人感到特别的受用,因为,这些年月里,年轻人似乎把自己该有的优雅举止全忘光了。她的同龄人,年轻的太太、妈妈和寡妇,也都喜欢她,因为她也经受了她们所经受过的一切,却没有怨愤,总是同情地听她们诉说。年轻人也来了,而年轻人总是那么做的,仅仅因为他们在她家过得很愉快,而且能在那里见到他们想见的朋友。

在媚兰乖巧、谦逊的个性周围,很快便形成了一个由老老少少组成的集团,代表了亚特兰大南北战争前社交团体剩下的精英。所有人都囊中羞涩,出身却都很显赫,是最顽固的死硬派。这就好像亚特兰大的社交团体在被战争搅散、摧毁之后,被死亡削弱之后,被变化弄得茫然无措之后,在她身上又找到了可以重新形成不屈不挠的核心似的。

媚兰很年轻,但她身上有老社交圈的幸存者们所珍视的品质,贫困和贫困中的傲气、毫无怨言的勇气、快乐、热情、善良,更重要的是,一如既往地忠诚旧有的传统。媚兰不愿改变自己,甚至拒绝承认在这变化不定的世界里有要变化的理由。在她的屋顶下,往昔的日子似乎又回来了。当时,一股高消费的生活浪潮席卷了到南方来牟利的投机家和新近富起来的共和党人近乎疯狂的生活。可人们鼓起勇气,对这股浪潮嗤之以鼻,鄙屑的态度跟过去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看着她那张年轻的面庞,在那上面看到了对往昔岁月不可动摇的忠诚。此时,他们便可以暂时忘记他们的阶层中使他们愤怒、害怕和伤心的叛徒。而这种人有很多。他们都是出身很好的男人,被贫困逼得走投无路,便走到敌人阵营里去了,成了共和党人,从征服者那里接受提供给他们的位置,好让家人不用靠施舍过日子。还有些原来的年轻战士,他们没有勇气面对必须积敛钱财的漫长岁月。这些年轻人跟在白瑞德身后,在形形色色令人憎恶的赚钱计划中和投机家们手拉手、肩并肩地一道前行。

这些叛徒中,最糟的一群是亚特兰大一些最显赫的家族的千金们。这些姑娘是在投降后才渐渐成熟起来的,对于战争她们只有孩提时代的记忆,不像比她们年长的人那样有切身体会,也就少了那份痛苦感。她们既没有失去丈夫,也没有失去情人。她们对过去的财富和辉煌没有多少印象——而北方军的军官们是这么英俊,穿得这么漂亮,又是这么无忧无虑。他们开的舞会如此风光,赶的马车如此漂亮,而且他们也仰慕南方的姑娘的!他们像对待皇后那样对待她们,又非常小心,不会去伤害她们敏感的自尊心,毕竟——为什么不跟他们交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