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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340)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附近的邻居全数站在那。方丹老太太干瘦干瘦的,满脸皱纹,脸色蜡黄,就像一只换了羽毛的老鸟一样。她靠在手杖上。站在她身后的是萨莉·芒罗·方丹和方丹少奶奶。她们低声请求着,拉着老太太的裙子,试图让她坐在砖墙上,但却一点用也没有。老太太的丈夫,那位老医生,却不在那里。他两个月前就已经去世了,而她那老眼里大部分意在伤人的快乐光芒也不见了。凯思琳·卡尔福特·希尔顿独自一人站着,自己的丈夫也在这出悲剧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她站的位置正好适合她的身份,她已经退色的遮阳帽遮住了低垂的脸。思嘉惊奇地发现,她那细棉布裙子居然有油脂斑点,手上也生了雀斑,而且很不干净,指甲下面甚至还有黑色的东西。现在的凯思琳一点有身份的人的样子也没有了。她仿佛是个穷苦白人,甚至比穷苦白人还更差。她看上去脸色苍白、胸无大志、不修边幅、无足轻重。

“就算她还没有擦鼻烟,她很快也会这么做的。”思嘉惊恐地想,“上帝!多么落魄潦倒啊!”

她意识到,有身份的人和穷苦白人之间的区别非常小,不禁浑身一震,赶紧把目光从凯思琳身上移开。

“要不是我精明机智,我也成为那样的人了。”她想。她意识到,投降以后,自己和凯思琳是从同一基点开始的——白手起家,只有头脑好使。想到这点,骄傲感顿时充斥了她的全身。

“我干得还不错。”她心想,扬起下巴,露出了微笑。

可是,她看到塔尔顿太太反感的目光正注视着她,刚露出一半的微笑便收了回来。塔尔顿太太的眼睛因为流眼泪已经布满了血丝。她责备似的看了思嘉一眼后,又把目光定在苏埃伦身上,那眼神异常愤怒,预示着不祥。她和她丈夫身后站着塔尔顿家的四个姑娘,她们红色的鬈发在这种庄重的场合显得颇不合适,黄褐色的眼睛看上去还是像生气勃勃的年轻动物的眼睛一样,充满活力,却危机四伏。

希礼手里拿着卡丽恩破破烂烂的祈祷书,向前迈了一步。脚步声停了下来,人们摘掉帽子,双臂交叉着放在胸前,裙子的窸窣声也静了下来。他低头站了一会,金色的头发闪着太阳光的光芒。人群陷入深深的沉默当中,沉默得连木兰树叶中那低吟的呼呼风声都清楚地传到他们耳里,而远处叫声不绝于耳的反舌鸟听起来也吵得令人难以忍受,而且很悲哀。希礼开始读祷文,所有的人都低垂着头,听着他那洪亮且控制得很优美的声音朗朗读出简短而尊贵的词句。

“噢!”思嘉想着,喉咙哽咽了,“他的声音多美呀!要是得有人为爸爸做这事,我很高兴这人是希礼。我宁愿让他做,而不要牧师。我宁愿爸爸经由他自己的一个同乡来安葬,而不要由一个陌生人来做这事。”

当希礼读到卡丽恩为他划出来的有关炼狱的祷告时,他突然把祈祷书合上了。只有卡丽恩注意到这里被省略了,他开始读上帝的祷告时,她不解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希礼知道,在场的人中,有一半的人从来没听说过炼狱,而如果他含沙射影地说,哪怕是在祷文当中,说像郝先生这样的好人没有直接升天堂,那些听说过炼狱的人肯定会认为这是有意冒犯。所以,考虑到众人的观点,他就跳过了所有提及炼狱的祷文。众人加入了读《主祷文》[6]的行列,可是当他开始《万福玛丽亚》时,他们的声音慢慢消失,变成了难堪的沉默。他们从来没听过这段祈祷词。郝家的姑娘们、媚兰和塔拉的仆人们应声回答:“为我们祈祷吧,现在以及在我们离世的时候,阿门。”他们却都在偷偷地面面相觑。

接着,希礼抬起头,站了一会,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邻居们都选择了较轻松的姿势,准备听长篇大论的讲话,他们的眼睛期待地望着希礼。他们都在等着他继续举行仪式,因为他们谁也没有意识到他已经结束了天主教的祈祷词。县里的葬礼时间通常都很长。主持葬礼的浸礼会和卫理公会的牧师们都没有固定的祈祷词,而是按具体的情况即兴演讲,在所有送葬的人泪流满面及死者的亲属悲痛得大哭出来以前,他们很少会停下来的。如果这些简短的祈祷文就是为他们爱戴的朋友举行的仪式,那邻居们就会震惊愕然,愤愤不平,义愤填膺,没有人比希礼更清楚这一点的了。这件事将会成为饭桌上的谈资达几个星期之久,而县里人便会认为,郝家的姑娘们对她们的父亲没有表示应有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