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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339)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送葬的人满腔愤怒,悲伤地垂着头,特别是三个人——老麦克雷,自从多年前嘉乐从萨凡纳来到内地起,他就一直是他的老朋友了,还有因为他是埃伦的丈夫而喜爱他的方丹老太太,以及塔尔顿太太,她对他比对其他邻居都亲近,因为,就像她通常说的,他是县里唯一一个能够区分种马和阉马的男人。

葬礼前,在嘉乐尸体停放的昏暗的客厅里,希礼和威尔看到这三个人阴沉的脸,心里有点不安,他们便退到埃伦的办公室去稍作商量。

“他们有些人要指责苏埃伦。”威尔生硬地说,把稻草咬成了两段,“他们认为他们有理由说些什么。也许他们是有理由。这没有我说话的地方。可是,希礼,不管他们对还是错,我们作为家里的男人,都得对此表示不满,那就会有麻烦了。难道就没有人能阻止老麦克雷,就因为他聋得什么也听不见,容不得别人让他别开口吗?而且,你也知道,在这上帝造出来的世界上,谁也阻拦不了方丹老太太把她的想法说出来。至于塔尔顿太太——你看到没有,每次她看苏埃伦时,她那黄褐色的眼睛都滴溜溜乱转?她的耳朵已经竖了起来,几乎等都等不及了。如果他们说话了,我们就得接受挑战,而塔拉跟邻里关系就算没有不和,麻烦也已经够多的了。”

希礼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他比威尔更理解邻居们的脾性。他还记得,有一半的争吵,还有战前的某些枪击事件,都是由县里的这一习俗引起的:要对着离世的邻居的棺材说几句话。一般说,那些话都是热情洋溢的赞美之词,但有时候也不是。有些时候,原本是最尊重的言辞却会被死者那些神经过分紧张的亲属误解,几乎等不及最后几锹土填在棺材上面,麻烦就已经开始了。

由于没有牧师到场,于是由希礼借助卡丽恩的祈祷书主持仪式,因为他们婉言谢绝了琼斯伯勒和费耶特维尔的卫理公会和浸礼会的牧师帮忙。作为天主教徒,卡丽恩比她的姐姐们还更虔诚。思嘉疏忽了,没有从亚特兰大带个牧师来,这使卡丽恩非常沮丧。别人暗示她说,牧师来为威尔和苏埃伦举行婚礼时,也可以为嘉乐举行宗教仪式,这才使她稍许安心一点。正是她反对邻近的新教牧师来举行仪式,所以这事才落到希礼手里。她在她的祈祷书上划了些段落让他读。希礼靠在那张旧书桌上,他知道,防止产生麻烦的责任就落到了他的肩上。他也知道县里人那一触即发的脾气,所以不知所措,不知怎么去举行仪式才好。

“没办法了,威尔。”他说,一头发亮的头发也抓乱了,“我不能把方丹老太太打倒,也不能把老麦克雷打倒,我也不能用手捂住塔尔顿太太的嘴,不让她说话。就算他们最温和地说,也会说苏埃伦是个谋杀犯,是个叛徒,若不是她,郝先生就还活在人世。对死者说话,真是该死的的习俗。这太残忍了。”

“你瞧,希礼,”威尔慢吞吞地说,“不管他们怎么想,我不打算让任何人说苏埃伦的不是。你看我的好了。你读完祷文,祈祷过之后,你就说:‘有没有谁要说些什么。’你就马上看着我,这样我就可以先说话了。”

可是,思嘉看着抬棺材的人进入墓地狭窄的入口时那么费劲,根本就没想到葬礼之后会有麻烦。她心情沉重地想,安葬嘉乐,她也正在把能把她和往昔那些幸福而无忧无虑的日子联系在一起的最后一条纽带安葬入土。

终于,抬棺木的人把棺材放了下来,放在墓穴旁边。他们站在那,把发痛的手指一会握拳,一会又松开。希礼、媚兰和威尔一个接一个走进墓地,站在郝家的姑娘们身后。可以挤进来的较亲近的邻里全站在他们身后,其他的则站在砖墙外面。思嘉其实是第一次见到他们,这群人数目之多,既使她惊奇,又使她感动。交通如此不便,还有这么多人来,他们真是太好了。那里站着五六十个人,有些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她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及时听到这消息赶到这来的。他们中有来自琼斯伯勒、费耶特维尔、拉夫乔伊的家庭,和他们一起来的有些黑人仆人。还有很多来自河对岸的小农场主和丛林里的穷苦白人以及一些零零散散居住在沼泽地里的居民。沼泽地的人身材高大,留着稀疏的胡子,穿着家纺布做的衣服,头上戴着浣熊皮帽,步枪随意地挂在臂弯里,嘴里含着烟草块,站在那一动不动。他们的妻子跟他们在一起,没穿鞋的脚陷入了松软的红土当中,下嘴唇全是鼻烟。遮阳帽下边的脸是灰黄色的,看上去像患了疟疾,但很干净,透着亮光,而她们新近熨过的白棉布则泛着淀粉浆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