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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338)

作者: 玛格丽特·米切尔

威尔等了一会,让她说话,见她没吭声,便抓起了马缰。“动身吧,舍曼。”他说,马便继续朝家里走去。

第四十章

那天晚上思嘉睡得很少。天亮了,太阳已经挂在东边小山上那黑色的松树林上,她才从凌乱的床上爬起来,坐在窗边一条凳子上,用胳膊撑着乏力的脑袋,从塔拉的场院和果园直望到棉花地里去。一切都是那么清新,露珠点点,一片静谧,郁郁葱葱。看到那棉花田,她那悲伤的心灵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安慰。尽管它的主人已经去世,但日出时分的塔拉看上去仍然惹人喜爱,不但管理得挺好,而且还很安宁。低矮的木头鸡棚上涂着泥巴,以防老鼠和鼬鼠,而且刷得白而干净,木制马厩也一样。果园里种着一长排一长排的玉米、黄得发亮的南瓜、菜豆和芜菁甘蓝,草除得很干净,周围还用橡木条整洁地围了起来。果园里的林下灌木已经除去,一长排一长排的树底下只长着雏菊。太阳映衬出绿树丛中若隐若现、微微发亮的苹果和生着一层绒毛的粉色桃子。再过去,蔓延着一排排曲线形的棉花,在清晨金色的阳光照射下一片宁静,一片碧绿。成群的鸡鸭正大摇大摆地向田里走去,因为,棉花丛下犁过的松软泥土里可以找到上佳的虫子和刺蛾。

对侍弄这一切的威尔,思嘉心里充满了爱慕及感激之情。虽然她对希礼很忠诚,但这也无法使她认为这一片安乐之景是他的功劳,因为塔拉的兴盛不是一个种植园贵族干出来的,而是一个热爱土地、不知疲劳的“小农夫”耕耘出来的。这是个“只有两匹马”的农场,而不是过去日子里那种满牧场皆是骡子和好马、棉花和玉米地一眼望不到边的贵族气派的种植园。可是,那里的一切皆是好的,而在时世好转的时候,那些休耕地还可以重新开垦,休耕过后还会变得更加肥沃。

威尔不单单是耕种几英亩土地,他还严格控制了佐治亚种植园主的两个敌人——松树幼苗和黑刺莓丛。它们没有偷偷摸摸地占领果园、牧场、棉花地和草坪,只是死皮赖脸地挺立在塔拉的入口边上,而州里其他数不清的种植园情况则恰恰相反。

一想到塔拉差一点就回归荒野,思嘉的心好像都要停止跳动了。她和威尔干得可真漂亮。他们抵挡住了北方佬、到南方来牟利的投机家以及大自然的侵犯。而且,最好的是,威尔已经告诉她,秋天棉花收成之后,她就不必再寄钱来了——除非其他的投机家觊觎塔拉,税款猛涨。思嘉知道,没有她的帮助,威尔的日子会很不好过,可她敬慕且尊重他的独立观点。只要他还处于受雇帮手的位置,他就会接受她的钱,可现在他就要成为她的妹夫和房子的主人了,他打算靠自己的努力。是的,威尔真是上帝的恩赐。

前一天晚上,波克就把墓穴挖好了,就在埃伦的墓旁边。他站在那堆湿润的红土后面,手里拿着铁锹,很快又要把土铲回原地去。思嘉站在他身后,站在一棵枝叶低矮、有很多节瘤的血松下面班驳的树荫下。六月清早炎热的阳光散落在她身上,她尽力不去看她前面的那道红色的深沟。吉姆·塔尔顿、小休·芒罗、亚历克斯·方丹和老麦克雷的小孙子用两根橡木棒扛着嘉乐的棺材慢慢地、别扭地走过来。在他们后面,恭敬地跟着一群由邻居和朋友们组成的散乱的人群,穿得破破烂烂的,全都默然无声。他们穿过果园,沿着阳光洒落的小路越走越近。这时,波克把头垂到铁锹柄的顶端,大哭起来。思嘉漫不经心地看到,几个月前她去亚特兰大时,他头上鬈发乌黑发亮的,如今已经花白一片,她不禁吃了一惊。

她心情怏怏地感谢上帝,让她把所有的眼泪都在前一天晚上哭干了,所以,现在的她可以笔直地站在那,一滴眼泪也不落。她肩膀后头站着的是苏埃伦,她的哭声使她恼火得难以忍受,得紧握拳头才不致转过身去,在她那浮肿的脸上甩上一耳光。不管她有意还是无意,她都是她父亲的死因,而她本该在充满敌意的邻居面前得体地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才是。那天早晨,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话,也没有人同情地看她一眼。他们默默地吻过思嘉,跟她握手,跟卡丽恩甚至是波克嘟哝着说些安慰话,可却无视苏埃伦的存在,就好像她不在那似的。

对他们来说,她所做的比谋杀父亲还糟糕。她试图把他引入对南方不忠的歧途。而对那个冷酷严厉、紧密连结在一起的社会来说,这就好像是她试图要背叛他们所有人的荣誉一样。县里展示在世人面前的坚固的统一战线已经被她瓦解了。她想尽办法想从北方政府那里拿到钱,这一行动已经使她和到南方来牟利的投机家和南方佬结了盟,而他们是比北方士兵还更可恨的敌人。她是个忠于南部邦联的世家的成员,是个种植园家庭的成员,却走到敌人那边去了,而她这么做,就给全县的每个家庭脸上都抹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