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脚步和衣裙沙沙作响的声音,屋里的黑奴们都在门边跪了下来。嬷嬷边跪下嘴里边大声嘟哝着,波克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侍女罗莎和蒂娜穿着宽大、亮丽的印花布裙,显得优雅极了,厨娘虽戴着雪白的帽子,可满脸憔悴,脸色蜡黄,杰克哈欠连天,一脸蠢相,尽可能躲得远远的,不让嬷嬷的手指够着他,怕她掐他。他们的黑眼睛都发出期待的亮光,因为和家里的白人一起祈祷是一天中的一件大事。应答祈祷中那古老而生动的词句及带着东方色彩的比喻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但这使他们心中的某种欲望得到了满足,所以他们吟唱着应答词的时候总是摇头摆脑的:“上帝,怜悯怜悯我们吧。”“主啊,怜悯怜悯我们吧。”
埃伦闭上眼睛开始祈祷,她的声音抑扬顿挫的,既像在催眠,又像在抚慰。埃伦感谢上帝给她的家、家人及黑奴带来健康和幸福的时候,黄色的光圈中人人都低着头。
在她为住在塔拉屋檐下的所有人以及她父亲、母亲、姐妹、三个夭折的孩子及“所有在炼狱中可怜的灵魂”都祈祷完以后,她把白色的念珠放在修长的十指之间,然后双手交叉地捻着念珠,开始念《玫瑰经》。这就像吹过了一阵和风,白人和黑人的喉咙里同时作出了应答:
“圣母玛利亚,上帝之母,为我们这些罪人祈祷吧,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我们临终的时刻。”
思嘉虽然伤心痛苦,强忍眼泪,但她还是深深地感受到一种宁静与安详,就像往日这种时候给她带来的感觉一样。白天的失望之情及对明天的恐惧心理减退了一些,留下了一种希望的感觉。这种安慰剂并不是因为她的心灵飞到上帝身边给她带来的,因为宗教对她来说只是一种口头上的信仰,而是她看到了妈妈脸上的那种安详的神情。她妈妈正抬头看着上帝的神座及上帝的圣者和天使,祈求上帝为所有她所爱的人祝福。每次埃伦对天说话的时候,思嘉总是确确实实感觉到天是听得见的。
埃伦祷告完后,总是找不到念珠的嘉乐偷偷摸摸地用手指数着遍数开始祷告。他的声音单调低沉,索然无味,思嘉的思绪也随着他嘤嘤嗡嗡的声音而四散开去。她知道她必须好好审视审视自己的良心。埃伦教导过她,每天结束时,她都有责任认认真真地审视自己的良心,承认自己所犯的无数错误,祈求上帝原谅自己,并给予自己不再重复这些错误的力量。但此时的思嘉却在审视自己的心灵。
她低下头,把头靠在十指交叉的双手上,这样她妈妈就看不到她的脸了。她的思绪便又伤感地回到希礼身上。他真正爱的其实是她,思嘉,可他怎么可能计划和媚兰结婚呢?而且他还知道她爱他爱得有多深,他怎么能够刻意伤她的心呢?
紧接着,她的脑际突然掠过一个新颖的念头,这个念头就像流星一样闪闪发亮,在她脑际一晃而过。
“哦,希礼一点也不知道我在爱着他!”
这意外的念头让她大吃一惊,她几乎喘出口大气来。有好一会,她喘气不匀,脑袋瓜都僵化了,就像瘫痪了一样,但紧接着思绪又接着向前驰骋。
“他怎么会知道呢?他在身边时,我总是表现得很拘谨,一副正统的淑女样,大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他很可能会认为我根本不在乎他,只把他当成一个朋友。没错,所以他从来不说什么!他觉得他的爱是毫无希望的。这就是为什么他看上去如此——”
她的思绪迅速回到往昔的岁月,那时她曾发现他用那种奇怪的神情望着她,他那灰色的眼睛完全遮盖了他内心的想法,就像他心灵之窗的窗帘一样。可有时候,他的眼睛大睁着,没遮没拦的,清澈坦然,眼里还有一种痛苦而绝望的神情。
“他一定伤透了心,因为他认为我爱的是布伦特,或是斯图尔特,亦或是凯德。他很可能是这么想的。假如他得不到我,那还不如和媚兰结婚,好让他的家里人高兴。可是,如果他知道我真的爱他的话——”
她那变化无常的情绪从悲哀的最低谷一下飞登到幸福的顶峰。这就是希礼沉默不语、行为古怪的原因。原来他不知道!她极愿意去相信这一点,而虚荣心也促使她相信这一点,进而把相信变成确信。如果他知道她爱他,他一定会奔到她身边来的。她只要——
“噢!”她不由得心花怒放,手指抠着低垂的前额,“我有多傻呀,直到现在才想到这一点!我必须想法让他知道。如果他知道我爱他,他就不会和她结婚了!他怎么可能和她结婚呢?”